对话冯小刚：王朔对我最大的影响是语言

冯小刚 　　专题采写 陈弋弋　　今天是2010年12月31日。　　这年冯小刚的《唐山大地震》创下的6.8亿票房纪录没有被任何一部国产片打破。冯小刚预言，今天《非诚勿扰2》的票房将破3亿，他“两部片子票房10亿”的宣言看起来也无悬念。他还是那个最能挣钱的中国导演。　　虽然现在大家讨论一部电影挣不挣钱的声音，已经和好不好看的声音一样大甚至更大了，但票房口碑双收的《非2》面对的世界却依然不那么和谐，所以冯小刚依然火大：为什么要把贴片广告的错算到我头上？为什么媒体老找我的事儿？但其实他也不是想不通，他早就世事洞明。世事洞明并不妨碍他放放炮，发发火，他只是不想装。他早就有资本可以不用装了。　　这个冯小刚，和微博里那个很像，也和他女儿口里那个很像。有时候很深沉，有时候有点“欠”，但是都过瘾。　　《子弹》是“独孤求败”的对手吗？　　“要是姜文这片儿只有一个亿，哥儿俩见面得多尴尬啊”　　新浪娱乐：你以前说过，如果说你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达到好的标准，那姜文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够节制他的才华。往年我们都习惯只有冯小刚才是票房之王，但是今年姜文的《子弹》也非常不错，都破了4个亿了，还在继续涨。你觉得遇到对手了吗？独孤求败(冯小刚曾在一次采访中称自己在票房上未遇对手，犹如武侠小说中的剑客“独孤求败”)遇到对手了吗？　　冯小刚：他的票房好，我挺高兴的。我坚持我的观点，没错，姜文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在中国这个票房大片的台子上，如果不只我一个人，能一共站3、4个人，姜文、凯歌、宁浩、陈可辛……更多的人，大家票房都好，中国电影才好。而且，大家票房好，这事儿多好啊！你说，要是姜文这片儿只卖一个亿，到时候我们哥儿俩见面的时候，我5个亿，他1个亿，那得多尴尬啊！怎么开口说话啊？你说到时候我是装大度还是装什么？现在这样好才好，大家一见面，都高兴。《非2》今天差不多破3亿了，过完元旦，得4亿吧。然后还有一周到10天的空间才上新片，所以《非2》的票房，一定会是不错的。　　新浪娱乐：电影上映前后，你去全国走了一圈，觉得观众对《非2》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冯小刚：过去影院通常是不会安排剧组主创在映后和观众见面的，一般都是安排在映前。因为担心观众不买账，担心观众中途大批退场。怕导演和演员尴尬，怕挨轰。但是我对观众和我的影片有信心，从《甲方乙方》开始，我一直坚持放映后和观众见面。无论到哪里我都会问观众：好看吗？得到的答复都是肯定的，热烈的。好看！这次也是如此。不是全体，但一定是大多数。我相信回答是真实的，今天的观众都是很独立的，没有人有义务赞扬你，我也能够听出来礼貌和中肯的区别。五个城市走下来，平均每个城市五到六场映后见面，《非2》收获的评价是“走心”，很多台词烙在了观众的心上。银幕上的人和故事和银幕下的观众互为知己。另外一个评论就是，没想到，看喜剧却被弄的泪流满面。我很开心回回都让大家摸不着脉，以为是这样，原来是那样。　　《非2》是喜剧还是悲剧？　　“既非喜剧也非悲剧，是生活”　　新浪娱乐：我看完以后觉得挺惆怅的，《非2》到底是喜剧还是悲剧？为什么用一个喜剧的壳，来讲一个悲剧的核？　　冯小刚：那说明你走心了。《非2》既非喜剧也非悲剧，《非2》是生活。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前面说过，它是糖衣炮弹。核心是“活着是一种修行。”它也有热闹，但是没有那么热闹，热闹走眼睛走耳朵，但是不走心。当然热闹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们有点玩腻了。也许哪天有兴致了还可以再玩。这次我们是有点任性的，《非2》不是一部人见人爱的电影，是拍给苍孙看的片子。有一句影评说的好，“泪随懂的地方流下。”　　新浪娱乐：我昨天和一个朋友讨论你，我们说你以前的作品，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个人发展和市场的需要，例如说早年的贺岁片、《夜宴》什么的，还有一类是个人情感的叙述，例如说《手机》、《一声叹息》之类的。到了《非2》，说苍孙的故事，似乎到了个人总结和回头看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市场和个人的发展几乎已经没有难题了，情感叙述也应该到头了，下一步，你会把你的电影用来关注些什么，对准些什么呢？　　冯小刚：我还是会关注那种能从情感上触动我的东西。例如说，《集结号》里面谷子地这种人，我虽然没有和他一样的经历，但是我能知道他想什么。我对老百姓的心理把握是很自信的。有一些人，我还真把握不了。例如说，你看韩三平拍《建国大业》、《建党伟业》，他真能揣摩出来共产党领袖在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心理，在琢磨什么，会怎么看待事情，所以他拍得好看，我真是就拍不出来。再比如说，其实我以前拍的《夜宴》，《夜宴》里的那帮王侯将相的心思，他们到底怎么想，实际上，我也是体会不到的。但是老百姓，草根阶层，他们的心思，我觉得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你比如说《温故1942》，将一群灾民的事儿，我觉得我能抓住他们的心理。　　新浪娱乐：你是悲观的人？为什么喜剧大师骨子里都透露出悲观的东西？　　冯小刚：我不是大师，娱乐别人的人往往自己是不那么娱乐的。　　新浪娱乐：这两年你太高产了，是不是要缓一缓？　　冯小刚：看跟谁比？和香港导演们比，我算是很低产的。　　　新浪娱乐：也有人说，《非2》的悲喜交加融合得有些生硬。今年一年两部片子，是不是太赶？《非2》的主题其实要求片子的细腻度，磨得还不够？　　冯小刚：我不想和观众的看法辩论，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看法。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是非曲直，只有欣赏不欣赏。走心的觉得都对，反之都不对。一年拍两部片子和十年拍一部片和电影的好坏没有直接关系，决定影片质量的是智慧，和时间长短无关。　　葛优的发挥太少有委屈？　　“汤师爷多委屈呀，被拎着跟小鸡子似的扔来扔去的”　　新浪娱乐：孙红雷那个角色，我看很多人都喜欢，觉得这人物也好，孙红雷演得也好，他是某一类人的原型吗？　　冯小刚：孙红雷和真实生活里的这一类人还是有一些距离的，但在演员里又是最接近的。　　新浪娱乐：孙红雷好像特别讨导演喜欢，好像凡是用过他的导演都夸他。他到底有什么法宝？　　冯小刚：演戏除了需要技术，更重要的是要走心。但再出色的演员也要依赖好的剧本，烂剧本想让靠演员去挽救，那肯定是徒劳的。孙红雷是有准备的演员，也是吃过苦的演员。他对人生冷暖的认识比一帆风顺的演员要深入的多。　　新浪娱乐：葛优的发挥，被
网友评论为贺岁三部戏里面最少的。是不是有点委屈他了？　　冯小刚：《非2》里的葛优是有智慧的，从容不迫的，是观众心里喜欢的那个亲切的葛优。委屈谈不上吧。汤师爷(葛优在《让子弹飞》中塑造的角色名)多委屈呀，被拎着跟小鸡子似的扔来扔去的。　　贴片广告谁之过？ 　　“我要是观众我也不依”　　新浪娱乐：我看媒体和观众对《非2》前面的广告最近议论得很多。　　冯小刚：关于广告的事，我想说两句。第一，观众反应说电影开场前，看了20分钟的广告，时间太长了，大家都认为这是我们片方给搞成这样的，这是一个误解。华谊兄弟实际上严格按照国家的规定，贴片广告不超过10分钟，《非2》的广告实际上不超过7分半钟。第二，因为我们电影比较火，观众多，所以大概有7、8部电影的片方都把他们的预告片挂在《非2》上，挂预告片是不收费的。　　新浪娱乐：那他们找谁挂呢？　　冯小刚：他们找出品方挂这个，因为我们公司的片子平时也挂人家的嘛，人家也没收过钱，这是行业内的一个规则。第三，如果除了这两种广告，观众还看到了别的广告，那就是电影院自己挂的广告，我们完全管不着人家。　　新浪娱乐：大家反感，为什么我掏钱买票还要看这么多广告？又不是免费电影。　　冯小刚：我认为观众反感是对的，我要是观众我也不依。但不应该把这个帐算到华谊兄弟的头上，算到我头上就更没理了。从来没有人去解释这个事儿，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说一下，同时我要表明我的态度——我认为这样贴广告太过分了！应该有硬性规定来管理这个事儿，而且要严格按照规定来执行，如果影院不按照这个规定办的话，观众是有权利退票的。　　《非2》广告植入谁之过？　　“我很清楚，不能招观众烦”　　新浪娱乐：今年的贺岁档特别火，得到的关注是前所未有的，暴露的问题是前所未有的多。　　冯小刚：对。还有一个事儿我不明白。这个广告的问题，不是只有《非2》有，我看大家都这样，但是为什么只说《非2》？(我觉得您树大招风)这不公平吧，明明家家都有这情况，为什么造成的感觉好像只有《非诚勿扰》是这样的？我觉得这是报道失实，至少该叫“拉偏手”。尤以一篇叫《掏心掏肺与没心没肺的较量》的文章为甚。文章里说，姜文一脚踢走六千万广告植入，我们还没开拍就盈利了六千万。我怀疑这个数字的真实性。第一：这个记者没有采访过华谊，你怎么知道华谊没开拍已经有六千万的广告盈利？没有做调查你凭什么这么登？第二，谁给你拿出的证明，说姜文一脚踢走了六千万。以我对这个行业的了解，我不相信有一家企业能为了在电影里上一个镜头上给六千万。第三，我能拿出证明来，我们的广告经营部门跟我说，冯导，如果你能把民生银行的信用卡用到这片子里，民生银行给500万，我没要。我为什么不要？因为银行卡跟剧情没关系。那篇文章里说《非2》有20多个植入广告，事实上我们只有9个植入广告，而且这9个植入广告都是跟剧情有关系的。现代戏出行乘飞机开汽车，大家坐一块喝酒打电话，这是我们生活中必有的。我不能因为避这个嫌，就不让他们就打手机坐飞机了，难道让他们走路去海南岛吗？演员穿的衣服，戴的帽子，我难道要为了避嫌，让他们光着屁股演？　　另外，我觉得电影能不能植入广告也是分类型的，《集结号》就一个广告都没有，因为那片子也搁不进去呀！我觉得《非2》，基本是在不影响剧情的情况下植入的广告。譬如说，孙红雷跟葛优在聊人生的时候喝酒，这酒是必须得喝的，跟剧情有重大关联。喝什么酒都是喝，在这种情况下有广告商进来我同意了，但是我告诉他们，我绝对不会提你们酒的名字，也没有特写，孙红雷拿酒的时候还不能把商标冲着镜头。我跟商家说：“对不起，只能是这样，你可以不干。”因为我清楚，我不能招观众烦，观众烦就会削弱孙红雷跟葛优的戏。最后商家也同意了。　　新浪娱乐：那最后这个广告可以置换多少钱？　　冯小刚：这个我具体要去问广告部门，但肯定不是贵的钱。因为体现得不够。但是，商家仍然觉得体现不够也比不体现强。这样的例子很多，我一直是非常非常尊重观众的前提下做这个事的。《非2》是一个现代戏，你不能把戏里头所有跟现代生活有关的东西都算成是植入广告。　　新浪娱乐：植入广告这个事儿，是从《非1》开始的，到《非2》，大家对这个事儿的关注就延续下来了。而且今年的贺岁档也确实是只有《非2》是现代戏，你这几年和商家打交道，你到底觉得这个植入广告应不应该？有没有后悔的植入？　　冯小刚：我认为植入广告没有问题，前提是——不能影响剧情，不能让观众跳出来。比如《非1》里的信用卡，这个植入就不好，因为让观众就跳出来了，这个我认。但《非1》里其他的，我没有认为不合适的，全都是跟剧情连着的。如果大家现在说《非2》植入生硬，那真就不要拍现代戏了，西服、车子、手机、电脑全都有牌子，怎么拍啊？另外我还有一个觉得不忿的，好莱坞的电影到中国来，那广告简直是登峰造极，怎么媒体从来不提呢？那时候就没有观众觉得被伤害了？这个不应该。　　冯小刚深受王朔影响？　　“喜欢王朔的人多了去了，他们怎么就没成呢”　　新浪娱乐：电影开头离婚典礼那一段特别好。怎么想出来的？　　冯小刚：这是王朔的智慧，反向思维是他的强项。“离了也是好朋友，散买卖不散交情。”是多么理想的境界。夫妻一场那是千年修来的缘分，何必变仇人呢？这一段以我们两人的智慧是可以轮圆了搞笑的，但我们没有多作逗留，因为我们的心情已经不是《甲方乙方》了。有句话叫：在什么山唱什么歌。苍孙就别装嫩了。　　新浪娱乐：你之前说，这片子的剧本很喜欢，这个剧本好在哪儿？　　冯小刚：这个剧本有我们自己的心情，有我们对人生的态度，不装，不是人云亦云的角度，而且是站得住脚的。是糖衣裹着的炮弹。有想象力也丰满。很多人不是说要看有营养的电影吗？这是有营养的剧本。　　新浪娱乐：有人说电影里的两个男主角代表了你和王朔的不同，“秦奋是冯小刚的，李香山是王朔的”，这个说法对吗？　　冯小刚：秦奋和香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缩影，秦奋对香山的生平简介差不多也概括了我们经历的时代变革。从他们两人身上可以看到我们这一代人的荣辱兴衰。他们是一类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新浪娱乐：你和王朔早年合作过很多，他的小说在上世纪8、90年代影响了几代人。很多人说你其实受王朔的影响很深，你自己怎么看？　　冯小刚：我觉得是互相影响。我们这伙人首先是气味相投，才会合作，彼此影响。我当年看了王朔的小说，非常喜欢，因为我发现他小说里的人说的话，和我在生活中听到的是一样的。那时候我们阅读的文学作品，里面的人大部分都不说人话，都是高于生活的。但是王朔语言里面那种幽默，夹枪带棒地讽刺人，让我觉得非常喜欢。我后来写剧本，在语言上受他的影响非常深，你看我电影里的人说话的风格，跟他小说里的非常像。但这东西吧，就好比我心里有一个炸药包，他的东西一下子把我给点燃了，让我忽然找到了爆发点。　　新浪娱乐：你觉得他是导火线的作用，关键还在自己？　　冯小刚：对，所谓影响的前提是，首先我心里得有这样的东西。不然，看王朔小说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他们怎么就没成呢？我没见有几个能跟我一样的啊！　　怎么对待女儿叛逆期？　　“跟我叛逆？我比她还叛逆！”　　新浪娱乐：《非2》里面讲了一段父女情，你和王朔都是女儿，心得都放进去了吧。你和女儿平时相处得怎么样？她们和你玩叛逆吗？　　冯小刚：我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还没到叛逆的时候呢，但是大女儿有。她念中学，有时候嚷嚷不想上学了，压力太大啊，累得要死啊，她烦啊。她妈一听就急得不行，跟她较劲。我就不会，我跟她说：“你要不想上学就别上了，怎么着？咱们明天退学去？反正当爹的不会让你饿死，你以后就跟家待着，想干嘛干嘛，我同意，没
意见，你自己想好就定了吧。　　　新浪娱乐：你真心的吗？　　冯小刚：你甭管我是不是真心的，反正我就这么说。我这么一说吧，她就没脾气了。她觉得我没正经，没法跟我聊，懒得跟我聊，也就消停了。跟我叛逆？我比她还叛逆！嘿嘿……　　新浪娱乐：父母都说对子女最大的希望是希望他们快乐，但是其实他们说的快乐并不纯粹，里面夹杂了好多功成名就的世俗标准在，你对女儿的期待是怎么样？　　冯小刚：我对她的期待里面，当然有世俗的成分，你说的功成名就。但是我不强求，她乐意怎么着就怎么着。你看我就没怎么上过学，我小时候我妈也没管过我，现在也不觉得人非得上学才能成功。　　　新浪娱乐：你觉得自己是成功的父亲吗？　　冯小刚：我觉得我自己是，当然，但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我女儿说。我女儿老看我微博，她有时候跟我说，唉呦，爸，我看你那微博，有时候简直都想抽你，特想抽你，你那话儿说得，怎么那么欠啊？那么欠，那么找抽，但是看着又特过瘾，爸爸，我真是太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