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甜香,耳畔,软绵绵的歌声幽幽咽咽地包围着他,就象阴魂不散的幽灵般挥之不去。
他努力撑开眼,视线却一片模糊,在迷梦般的幻象中只能勉强辨出一个女孩子脸的轮廓,蓝色嘴唇的翕动和古怪的笑容……随着光线颜色的变换渐渐融化,分解成各种奇形怪状的点、线和五彩纷呈的色块……又慢慢调和起来,组合,拆散,再组合--这是凯--志男……现在是潼……一种病态的绵软在体内滋长,如同一层无形的茧,将他从里到外密密地包裹起来,柔软,但却颠扑不破。
这是在哪里?
他试着挪动一下,结果是翻了个身--在床上?
炫吃力地抬起眼皮,看到一片熟悉的灰色反光。
真的是在家里!
他不禁苦笑起来。怎么希里糊涂就回家了?连怎么回来的都记不起来,真荒唐!头昏沉沉的,太阳穴处一跳一跳地刺痛,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弄杯水喝,居然也做不到,终于徒劳无功地放弃了尝试。
半梦半醒之际,他干涩的嘴唇恍惚碰到了冰凉的水筒边缘,然后一股细细的水流便涓涓入口,带来无比的清凉感;然后,伴着脑海中若有若无的柔和旋律,他浑身轻松,酣然沉入梦乡。
……他毫无羁绊地滑翔在宇宙中,如春燕剪水般掠向漫漫的银河--太阳在不远处熊熊地燃烧着,向幽深的太空抛洒着美丽的光雨;彗星将她薄纱似的长裙拂过他的身体……
“……智慧的种族啊,你在寻找什么?”
“天籁。”
“……是的,这就是……祖先失落……来找你们,我们感觉到了……心声……如今是另一种……痛苦……Sigh/……”
一种奇异而亲切的乐曲回荡起来,忽而如行云流水,纯净清澈,忽而如风雷激荡,气象庄严--这旋律似曾相识,却又悠远难测,陌生而又熟悉,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失落在某个上古时代的记忆--
眼前亮起柔和的光线,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
首先自一团朦胧中浮现出来的,是一个少女修长俊健的侧影,就象刚才梦中种种旋律那样,熟悉而陌生--
炫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来!
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大大松了口气:“唉,是你呀!”
“你以为是谁?!”潼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放下金属水筒,大手大脚地把床边几上狼藉一片的“西多”罐子、压缩盒和用完的一次性能源插件等等扫进垃圾袋里,用力抛入循环系统的吞吐管道去。
炫用力抚摩疲惫的面部肌肉:“你怎么进来的?”
“用你。”潼冷冷地说。炫看出她的不屑和厌恶,只好苦笑。他早应该想到是有人把他从“蓝吧”里弄回来的,否则就凭他醉成那个样子,说不定现在还趴在那边吧台上鼾声如雷,怎么可能自己摸回来?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是潼呢?没来由地,他感到一阵难堪,嗫嚅道:“谢……谢谢你。”
潼正专注于自动传送带磨损的机件,头也不抬:“谢什么谢!好好的到那种地方去干什么?会上瘾的!”
炫叹了口气:“我是去找‘天籁’。”
“什么?!”潼一下抬起头,“你找‘天籁’?‘天籁’就是梦幻流么?”她显然兴奋起来,两眼闪闪发光。炫无奈地摇头:“不,不是--我本以为两者之间至少有些关联,可是我错了!‘天籁’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任何音乐所能比拟的,她有一种我们没有的东西,她充满了--充满了活力,她--”他有些词不达意地挣扎着,然而毕竟还是没有办法去表达那种不可言传的感觉,只好自我解嘲地苦笑起来。
这才发现潼正静静地注目于他,晶亮的眼睛竟释出深沉的理解,还有温柔--水一样的温柔--而后者对于炫来说几如梦幻,他第一次发现潼原来是如此感性、如此美丽的女孩,并且如此地……关心着他。
--心中一动,豁然明白她刚才为何一副冷漠中带着微怨的愠怒情态。
炫看着她,良久,柔声道:“谢谢你!”
潼终于露出长大成人后第一个小女儿家羞涩的微笑,低了低头才恢复常态。
于是炫毫无保留,把自己在梦中听到“天籁”的经历,包括昨天晚上在舞台上的一切感受,凡是能够回忆起来的,全部详详细细地讲给她听。潼一面听一面沉思着,等炫讲的告一段落,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昨天你弹的就是天籁!”
“什么??!!”
这真是出语惊人了。炫不可置信地看看潼,潼十分肯定地点头:“昨天你一开始就完全不在状态,只是依赖直觉,机械地跟着我们唱--我和凯他们都看出来了,只有你自己不知道。最后一首《最后咆哮》,你彻底跟不上我们了,显得非常难受,我们又不能停下来--”她顿了顿,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拼命地弹着琴,好象在和什么东西搏斗似的,已经快崩溃了……可是最后的边缘,你居然把龙琴主司变频摩擦音的主弦给弄断了!--那么结实的合金丝--两根锐音副弦当然也没用了。接着你摇晃了两下,就开始用剩下的音阶弦继续弹,结果却出来一段非常奇怪的旋律,听起来非常舒服,让人……让人浑身轻松,充满了希望--”她赞叹地轻喟一声,“我从没听过这么美的音乐。”
炫不由得发出一声不能自已的低叹。
潼说的自然是实情。昨晚那种奇异的梦游似的经历,他记忆犹新,在那瞬间发生的尖锐爆响确实是噩梦的转折点,而之后使他得以浮出苦海的,也正是在梦中经常出现的空灵旋律,就像--
虹,越过湛蓝的天空/
缤纷的雨丝洗尽喧嚣的沉重/
另一个时空/何处相逢/
是谁唤醒我心底/最温柔的感动/
夜,深黑的苍穹/
冀望的星河如水晶流动/
遥远的过去/现在未来/
曾经疲惫的灵魂/从此拒绝懵懂/
……
清亮悦耳的琴声在屋中涓涓流淌,失去了主、副弦的龙琴,音色竟变得如此恬美、动听,令人不禁心旷神怡,陶然自忘。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杳杳消散,炫才轻轻舒出一口气,手指再拂过那5根兀自轻颤不已的琴弦,漾起袅袅不息的柔和回响,似在证明刚才那一曲空灵美妙的天籁之音不再是南柯一梦。他的目光掠过残留在琴首两侧的断弦余丝,忽然眼前一亮:
“就是这样!!我明白了,我明白啦!!”
旋即拉起一脸莫名其妙的潼,穿上隔离服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我们这个时代的音乐,刺激听觉极限什么的只是一种表面上的手段,真正让歌迷疯狂的原因还是异频音波对大脑直接的刺激。‘梦幻流’看上去和狂怒派不同,我想实际上也是以另一种变异的音波在影响人体,只不过他们是对人体催眠,而我们是使人的大脑出现过度亢奋状态,这才出现完全不同的两种极端效果。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两种极端都不健康!我相信它们对人的身心都有危害,虽然它们可能确实能令人发泄一点抑郁的情绪,可同时它们也在无形中控制了我们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无法摆脱的恶性循环,使我们无法自拔。
“可是,‘天籁’就不同了。她有一种很奇妙的抚慰作用--她没有异频音波这个毒素,完全是自然和纯净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所蕴涵的情绪是平和的、宁帖的,我想这才是人类真正需要的健康情绪,所以会有那种亲切的抚慰作用。我因为在梦中被她潜移默化,已经逐渐恢复了情绪和精神上的健康,因此对现实中的异频音乐就开始敏感起来,受不了那种以前习以为常的刺激了--说到底,这个时代的音乐已经异化了,是麻痹人们精神的病态产品--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我的龙琴失去制造变频效果的三根弦后,我马上下意识地弹奏‘天籁’来化解《最后咆哮》对我的冲击……”
阴沉的雾气笼在庞大的钢铁建筑群上空。
潼傍着炫坐在天台的一隅,望着下面那一片青灰色的机械城市,轻叹道:“你说的都对。可是你看看周围,这个城市需要一个‘最后的咆哮’--我们已经习惯了异频音乐,习惯了歇斯底里或者萎靡不振。也许人类本身也早已经开始异化了,我们只不过‘有幸’生活在异化最后结果的今天。” 她凄然一笑:“我想,‘天籁’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可能--可能终究只是一个传说!”
“是的;”炫凝视着她,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微笑--自信而健康,
“可我,相信她!”
(尾声)
天籁大剧场。
中央大厅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巨大的晶体穹顶外是黑丝绒般的天幕,银河如链,衬得悬浮在近处的那个水蓝色行星格外美丽。
四周的光源渐次熄灭,原本熙熙攘攘的听众们也随之安静下来。大厅中心的环型舞台亮起了柔和的蓝色荧光,如水,如梦,慢慢把整个舞台变得晶莹剔透,恍若玄冰筑就;而一种似有似无、缥缈空灵的旋律就在此际悄然凝聚成型,随一道浅蓝色光柱的出现,奏出音韵绕梁的主题乐章。
虹/远古湛蓝的天空/
缤纷的雨丝洗尽喧嚣的沉重/
这一个时空/在此相逢/
是你唤醒我心底/最温柔的感动/
夜/幽蓝的苍穹/
冀望的星河如水晶流动/
遥远的过去/已经不同/
洒脱自由的灵魂/不再蠢蠢欲动/
……如烟似雾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在光柱中凭空显现,伴着飞越时空的《天籁》,和无数歌迷的欢呼与喝彩。
心/何去何从/
我们追赶天涯海角的梦/
痛/无影无踪/
年轻的生命飞扬如风/
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催促我们突破朦胧/
总有一种无言的安慰/使我们的心不再虚空/
来罢朋友/让我们热情相拥/
因你的感动/
生命熊熊燃烧/有始有终/
希望生生不息/无尽无穷/
……
不知什么时候起,一团又一团绚丽的七色柔光,流连在环型走廊巨大的观景舷窗外,欢快地奏出银铃般清脆的奇异声音,一如仙乐。
炫轻拥着潼,深情地望注视那一轮温柔的水蓝色行星,久久。
“爸爸!他们喜欢她!他们和我一样喜欢她!”璨兴奋不已地卸下肩上的吉他,笑逐言开,“喔,亚顿,康奈尔,你们好啊!为什么这么开心?--啊,地球真美,我要写一首新歌,再让凯叔叔和志男叔叔一起来做专辑--就叫《传说》,写写我爸妈的爱情和地球复活的故事,……你们喜欢吗?……”
“……哈哈,你们一定喜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