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笑了

人生在世 ,其他人与我们无关,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但到底还是需要几个知心人,是精神支柱也是一种快乐。证明我们存在,证明我们有爱。

每天我送女儿小灵上幼儿园的时候,除了下雨天,都会看到那个女人在洗菜或炒菜。她婷婷地站在店门口不远处的一个露天小厨房,生锈的铁架上端着一个红色平底锅,铁架旁边放满了五六瓶调味料。油腻腻的电磁炉,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电线不够长,从店里牵着出来,有点紧,看起来一不小心就会把人绊倒。 她认真地炒着菜,刺啦啦的油和新鲜的蒜相互刺激着,香味飘荡而出,这番场景极具一个家庭主妇的细致和贤惠。

在店门口旁边,有一棵极为平常的树,叫不出名字来,没有奇异的花香,全是绿色的叶子,看着倒也挺舒服的。有时她会坐在树下乘凉,闭上眼睛静静地,不看人也不听音乐,静得像一棵小树。这时你可以大胆仔细看她模样, 她烫着不入时的短发,像八十年代走出来的人,带点小女人味的风姿绰约。身着一条及膝湖绿色丝质裙子,看起来是上乘人穿的衣裳,没有任何点缀,清一色的湖绿,风吹起来,仿佛一池春水皱起。皮肤是皎洁的,像会发光的豆腐,仿佛碰上去是柔软而水嫩的。她低着头的样子很美,习惯把头发别在耳朵后,秀丽而洁白的线条延伸出一种诱惑力。这样的女人,我想路过的男人都会忍不住看她几眼的,因此我注意她是情理之中。她长得有点像我以前的梦中情人,也是这样不高不矮娇小适好的个子,鹅蛋脸,眉眼充满了清秀又机灵的样子。有一次她炒菜时我接小灵走过去两人正巧对望了一眼。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像个纯洁无暇的少女。

可在按摩店里的女人没有几个是正经的。

我记不清她们的具体模样,除了那个湖绿色女人。在我的脑海里她们总是懒洋洋地躺在昏暗的店里,脸上丧失朝气,衣着暴露。偶尔看到从店里面飘荡出淡蓝的烟雾,有男人时现时隐。有时我会觉得心里一紧,产生一种讽刺与悲哀。她们的店就伫立在幼儿园的斜对面,一边是无瑕的美好与纯真,昂扬希望。一边是堕落的尘埃,随波逐流的浮萍。这样两个场所仿佛不同世界的对立,美丽与罪恶并行,真相刚毅而哀情。

不久是仲夏,有一次小灵发现她的文具盒丢了,哭了一整天。我只好又折回幼儿园那条路找。顺道买了小灵最爱吃的卤猪尾巴。

已是傍晚时分,夏天的夜来得很慢,很慢,深蓝色的液体慢慢地浸染着天空,仿佛一块越来越深的染布将人世包裹起来,所有故事都被黑暗围困,在挣扎中渐渐与现实融为一体,看不清真切,逃不出宿命。

我在幼儿园面前徘徊,只发现了地板上被嚼剩的口香糖,孩子扔的纸飞机,装冰棒的糖纸儿,还有门前的一排茉莉花开得正好。透明的香气仿佛有颜色,是白色的,清澈自然。这些香气在黄昏出逃,花开得更盛,仿佛用尽了全力似的。闭上眼睛,恍然想起那个湖绿色女人,她闭着眼睛在树下乘凉时也是和我一样在花香的雾气中放逐记忆吗。或许,我们都是在精神的王国中流浪的人,才能有彼此的感同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很奇妙,像一场孤独的自我暧昧,带着微妙的香气轻轻地缭绕过心尖,我想起她乌黑的发丝,洁白的侧脸,若隐若现的,没有清楚的印象,而夜更深。

无故的思绪,寻找无果,我准备折回家。

你好。突然有个很好听但略带沙哑的声音叫住了我。我回头一看,是她。

这个是你女儿的东西吗,掉在了我的店门口。她拿着一个文具盒对我微笑,和之前我们对望的情境一样,依然带着一点羞怯,身上穿着浅蓝色丝露肩棉质长裙,V型领,依旧没有任何花色,搭配着这深蓝的夜,仿佛成了一块清新优雅的小天空。

我接过来看了下,粉色的卡通美少女战士双层文具盒,盒子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白色粘纸,上面是我的笔迹写着张恣灵。正是我陪着我女儿一起去买的文具盒。

你怎么知道是我女儿的。我惊喜中有点诧异。

她很自然地微微一笑。我们就在幼儿园对面,对面的小孩总共就那么二十几个,每天来来往往地都熟脸了。况且,你女儿又长得这么漂亮, 一眼就记住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她爸爸。我笑道,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点骄傲。

你经常接她呀,注意她就自然注意你了。她扑哧一笑。

托我女儿福气了。我笑笑说,也不知道以什么答谢。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于直接,当她的眼触碰到我的眼,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说,那我先走了,还有事。

我经常看见你炒菜,看来你挺有生活情调的。或许是想多说说话,我又说道。

人生已是无趣,只能通过最原始的事情来博乐了。  她回过头淡淡一笑。

在她转身进门的时候,我走过去偷偷将手上的卤猪尾巴放在露天厨房的切菜板上了。

回到家后,妻子慧珍已经做好了饭菜。我和她是相亲认识的,门当户对,看着互相顺眼便结婚了。她长着一副理智端庄的脸,不爱笑,嘴角带点严肃。常年不变的披肩长发,灰色职业西装。我常常说她适合当个律师,充满正义与冷酷。不过我的幽默在她面前通常被一掠而过,她像风一样地穿梭在屋子里,叠被,拖地,认真地在沙发前看电视剧,或者埋头计算每日开销。当过了岁月的洗礼,她一头美丽的黑色瀑布开始枯竭,发丝显得毛躁干涩,皱纹也开始悄然爬上眼角,但慧珍也不像其他女人为此伤感,仍旧一丝不苟地工作。下班回家炒菜,洗衣服,照顾小灵,监督她做作业。我给她买过新衣服,她也没任何巨大的喜悦,但我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看见她在卧室的衣橱前穿着我买的酒红色开衫毛衣,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慢慢转了一个圈,脸上露出少女一样的快乐,对青春的淡淡的梦。

吃过饭,小灵在客厅做作业,慧珍洗碗,我进屋看书。到了三十几岁的年龄,不像从前喜看古龙,金庸。看透了纷争的世界,情感丰富是牵绊脚步的累赘。名人传记,财经指南。看了几页有点心烦,我就抬头望着头顶的电灯泡发呆。我们的房子是公司派发的,一室两厅,没怎么装修,简单的白墙,木制家具,一台21寸小彩电,在周围朋友也算小康家庭了。

爸爸,你什么时候给我买了铅笔,我好喜欢哦。小灵举着两只崭新的铅笔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开心地喊道,文具盒里有好几把呢。接着跑到床头撒娇着让我帮她削铅笔。

我没有买过。我想起,大概是她了。

我沉沉地回忆着,又想起她冲我一笑又害羞又明亮的样子,我心里就一动,没有惊艳的情,只是身不由己地带着牵挂和遐想。

灯泡像一颗挂在白色宇宙中的橙色太阳,散发着和美的光,比以往的夜晚更有点与众不同的温柔。

我知道,我们之间总会发生一点什么。

这次是我去找她。晚上下班我绕路往店那边走,她坐在树下乘凉。我知道她会在那。又遇见你了,却从未知晓你姓名。我对她说道。为了不招人注目,我离她还是有些距离。

小绿,她羞涩一笑。

对了,谢谢你的铅笔。我想起来,道。

举手之劳。我买给彤姐孩子的时候买多了,就顺便给你女儿一些。她说。

彤姐是谁。我疑问道。

就是我们店长。她说道,听她语气应该和彤姐十分要好。

我想起店门口经常站着一个丰满的中年女人,涂着鲜艳的朱色口红,穿着玫瑰色短袖连衣裙,胸前波涛汹涌呼之欲出,右手食指间总习惯夹着一根香烟,靠在门槛上望着车来车往,尽是一种随意的姿态,她长得很像当红影星陈冲,眉眼飞扬,流泻出万种风情。突然店里传来一阵放纵的笑声,一个看起来高中模样的英俊少年背着一个双肩包从店里飞奔出来,大汗淋漓,洋溢着青春的脸在树的光阴下一闪一闪。

为了感谢你,晚上带你去吃夜宵。我笑着说道,这样显得自然一些。

可以。她有点迟疑,但又欣然接受。

不过晚上我得加班,完了我来接你。

这么晚你不回家了吗。她很礼貌地问道,但眼神里带着一点留恋。她看起来还是很纯真的样子,稍有一点动心就暴露无遗。

不如就不回去了,我说道。两个人心领神会。

原本我计划好先与她谈心,假以时日再和慧珍大吵一顿,小绿不忍,让我留宿,这样我便顺理成章地得到她。没想到事情发展的速度有点惊人的快,可这一切又是情理之中,按摩店的女人不都这样吗,我差点把她当做单纯的姑娘看待了。我想。

我们如约见面。我不敢带她去宾馆,她带我去她住的出租屋。这个小镇的小人多,嘴巴长。之前有个女孩读高中时恋爱被发现,只记得她的事情被左邻右舍议论纷纷,难听的飞言碎语劈头盖脸,在烈日下,在黑暗中,无数张嘴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你。说她是被睡过的烂鞋,烂鸡巴,那清纯样都是狐狸精的皮囊,骨子里骚着呢,诸如此类,长篇大论,比喻拟人,各色齐全,文采丰富。后来那个女孩的母亲不让她上学了,她在一个夜晚割腕自杀了。据说死的时候憔悴而哀伤。这是八十年代的事情,那时我也还只是个初中生,不懂情爱。那个女孩我见过一面,因为美丽,还有几分印象。她穿着洁白衬衣和卡其色长裤,大约一六五的样子,脖颈像天一样,身姿优雅,面目娴静,像淡雅而端庄的一朵花。

小绿住的地方很远且十分隐秘,要穿过三四条巷子。刚下过雨,路灯照在她身上,影影绰绰的,温馨而美丽。她穿一条深紫色的系带露背丝绸裙,黑色细带尖跟的高跟鞋,无比婀娜地走着,这时候的她性感极了。悠长的巷子,青苔蔓延,深绿浅绿像海底世界的珊瑚海,包裹着无尽的秘密。雨又蒙蒙下着,她回过头有点羞涩地看我,我向前走两步将手覆盖在她的头上。她笑道,雨又不大。这一笑,像雨打在花瓣上,轻巧动人。我把手将她的头靠拢过来,突然就吻她。

小灵发烧了,我和慧珍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两人忙里忙外地过了几天。小孩的病好得也快,小灵又活蹦乱跳地去上课了。送完小灵到幼儿园,我就去出租屋找小绿。小绿已坐在门口等我,像个孩子一样,双眼盈盈望着我,嘴巴撅着,有点委屈的样子。我在经过的路上采了一朵茉莉,别在她耳后,她轻轻地笑了,就不生气了。突然她又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进门,她指着门问我,你看发现了什么。我仔细看了下木门,门上用紫金油漆画了一个小房子,写着温馨小家。我笑了,呦,大画家。小绿眨巴了下眼睛,带着幸福的笑说,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她的笑是非常真挚自然的,没有一点做作,那一刻,时光慢了很久,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公司有一项和漳州的业务,正好轮到我出差,小绿也要跟着我请假。我们约定在漳州车站见面。

颠簸了四个小时,刚下车,远远地就看见小绿站在车站门口等我。她穿了一件殷红色的雪纺背带裙,显得皮肤更白。头发这天梳了起来,卷卷短短的马尾辫,无施粉黛,身上还斜背着一个卡其色的小皮包,上面有刺绣图案,有点吉普赛女郎的风情。我很喜欢她的刘海飘在额前,伴着娟秀的眉眼,有种说不出的俏皮和雅致,小绿只能请假两天,尽管是按摩店,也有它的一套规矩。

即使是在外地,我也不敢和她明目张胆地相处。白天她就在宾馆里等我,晚上我回来,她穿着一件白色蕾丝内衣裙躺在床上等我。娇俏的身材看起来还像一个少女,一个充满伤痕的美丽少女,但显然她等我很久了,看起来已有几分疲惫,我亲吻她的额头,她半睁开眼望着我弯起嘴角笑,眼睛里是温柔的精灵的水淡淡流动。我们像往常一样亲热,等到接近午夜的时候,才像对情侣正常地走出去散步。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又恢复了活力,笑眼盈盈地挽着我的手臂,我们在路上默默地走着,她的脸庞微仰,目光向前望着,宁静而幸福。前面的路灯在雾气下像一朵又一朵巨大的蒲公英,发着光。此情此景,美得恍如我曾经做过的无数个梦,原来人世真是如此美好,可心却在感慨间牵动着千丝万缕的感伤。如果光阴回到十年前,我会娶她。这句话我很想说,但还是吞了进去。说了又何妨,她这辈子终究是和我做不了夫妻了。

虽然吃了我带的晚餐,小绿还是喊肚子饿。我和她便在街边的一家小店吃了两碗猪蹄面。热腾腾的白气冒着,小绿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突然说,我知道那个猪尾巴是你送的。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道。

因为我站在窗外偷偷望着你。她扑哧一笑。

白色的雾气腾腾向上伸着,她的容颜有些模糊,我突然心里有点难过。

真好吃。小绿笑道,把面里的猪蹄夹给我。

吃完面后,这条夜市上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还剩零丁几个小贩与黑夜为伍,挣钱糊口。我们经过街角一个小摊,摊主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过时的廉价格子衬衣,一条九分黑色尼龙裤十分破旧,沾满灰土。她黝黑的肤色看起来长年在太阳底下为生活操碎了心,衰老而疲倦的面容透露着艰难困苦,一双枯燥的双手无力地垂搭着。在她面前摆着一张塑料折叠小桌,上面放了一些戒指和手机壳,还有一个打开的陈旧的木盒夹子里面摆放着许多首饰,倒有点古色古香。问了价钱,一条只要五块钱。其实常年做旅游业务的我知道成本价只需两块钱,这种廉价的礼物我倒还有点不好意思出手,平时给小灵买的玩具都比这个贵。

不过小绿看起来蛮有兴趣的,她仔细挑了一条手链,链带是宽边的细细的金色,链子中间镶着几颗亮晶晶的小钻,是塑料做的闪钻。或许是月光和路灯的浸染,在她洁白的手臂上显得也有几分好看。小绿很是高兴,她一笑眉眼微微地弯起来。仔细端详着,很满足的样子。

小绿很同情困苦者,我给了对方十块钱,还没等那妇女找钱,她就拉着我的手跑了。

我们在一起时,只能待在小绿出租屋。这个地方与外界隔绝,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慰藉。它寂静,独立,是灵魂与肉欲厮杀的秘密场所。白天我很少来,夜晚只要慧珍不注意,我便以公事之便在这与小绿相聚。一来二去,慧珍似乎略有察疑,但理智严肃的她依旧忙于工作和孩子,每个人的生活依旧风平浪静。有次白天小绿说她发烧了。我请了假,买了退烧药,她在我怀里睡了一个中午。我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眉眼脆弱而美丽。时间相处下来我才慢慢打开她这本书,感知她真如我最初遇见她时的直觉。她真实而善良。她爱护孩子,甚至是小灵。她世故又沧桑,总是带着几分神秘。这样一个女人,却像浮萍,漂流到了我身边。或许也只有这样,我才拥有到她。

是外面下雨了吗。她朦胧地吻着我,像一只新生的小动物蹭着我,紧紧抱着我。

隐晦的光线散播着带霉味的感情,漂浮不定的尘埃在病态的阳光下挣扎,又静静地坠落。眼睛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敏感。观察她的身体时,会发现她的皮肤上有好几处伤疤。衣服不断地剥落,伤口在我面前撕裂。像一颗桔子,一不小心尖锐的指甲嵌进,脉络扯断,血肉模糊。我唯有成为一件衣服,紧紧抱住她。然而她的表情像死水一样,冷到底,却又没有任何动静。

疼吗。明知道这些是很久以前陈旧性伤疤,我还是忍不住问了这样一句无知的话。

她微微摇了摇头。前尘往事罢了。她不愿多提过去,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更抱紧了她一点。她头发的香气逼来,我轻轻地咬着。她翻过身来,把头埋到我的怀里。我感到有温热的泪水浸染着我的背心。

窗外雨淅淅沥沥地落下,飘摇地来到窗前。

人生在世,其他人与我们无关,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但到底还是需要几个知心人,是精神支柱也是一种快乐。证明我们存在,证明我们有爱。

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我接起电话,是慧珍。

慧珍问道,今晚不回家吗?

我看了看小绿,她装作很不在乎地不看我,手指却落寞地轻轻地挠着被子边缘。

不回去了,公司还有点事。你和小灵赶紧先睡吧。我回答道。

公司说你今天请假。慧珍很自然地说,我听不出她声音的变化,但我开始害怕。

所以我晚上要回去加班。我尽量镇定自若地答道,慧珍如往常一样吩咐了我记得吃饭便挂了电话。

小绿没听到慧珍的质疑,她立即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搂住我,像一只在窗前扑腾的小蝴蝶不断在我的脸上吻我,我想她应该是认真的了。我抱着她,心情是复杂的。我知道我们是没有将来的。我在单位里已经摸爬滚打十几年总算站到了处长的位置,妻子虽然相貌平凡,但贤惠顾家,女儿小灵聪明伶俐,天真无邪。我做不到私奔的激情,我只有理智的平静。要顾虑将来,安于现状。

彤姐出事了。

第二天我下午照常去接小灵,还没走到幼儿园就发现围了一大堆人。

我叫你找,不要脸的臭东西!按摩店门口,男孩的母亲揪着彤姐的头发怒吼着,女人由于愤怒而丧失理智的尖叫往往可以敌过任何一位音乐家。

彤姐的头发散了,左脸淤青,嘴唇仍旧是鲜红的,眼睛明亮而哀伤,落魄而凌厉。她睥睨着众人,最后眼光落在那个不谙世事的男孩身上。那个男孩正是那日从按摩店飞奔出的少年,我还记得他的脸在树荫的光下一闪一闪,充满了青春的力量和羞涩。男孩不敢看她,彤姐的嘴角浮起一丝凄迷的微笑。

这时小绿正好买菜回来,她诧异地望着一切,立即冲过去怒喊道,都是人!非要这么逼着吗,请你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她其实吓得有点发抖,脸色苍白。男孩的母亲有点被震慑到了,愣了一愣,随即破口大骂,按摩店的能是什么好货,就凭你,你有什么脸来教训我!说罢卷起袖子看起来想开架,这时派出所的人正好来了,人群中她看见了我,我们的目光无言相对,她清澈的眼里有泪,我感到一阵无力的静默。

第二天我们仍在出租屋。

小绿说,那个男孩后来鼓起勇气,昨晚带彤姐从医院私奔了,她的儿子也跟着一起走了。

他们这样是错的。我平静地答道。小绿听到了弦外之音,抬起头问我,但她仍抓紧我的手,抬起头问我,你会不会带我走。她的手把我的手攥的紧紧的,充满了恳求。

小灵是无辜的,我说道。又觉得自己实在苍白可耻。难道她不无辜吗。

她眼睛紧紧地望着我,又兀自笑了笑。

我们后面都不再说话。我知道对她是愧疚的,可又有几分愤然,在这份爱情中谁不是自私又无辜的。从一开始这就注定是一份黑暗下的温情,永不能见天日。我和她又做了一次,她不像之前充满妩媚的激情,只是静静地没有表情,这个表情和之前我第一次看到她伤口时一样,充满死一样的冷。我热烈地吻她,她没有抗拒,依旧沉静。我又再一次看到她胸前和背后的伤疤,它们像蔓藤一样缠绕在女性的肌肤上,根深蒂固,带着仇恨和恐惧。

睁开眼的时候,小绿在床边穿衣服。我还沉浸在睡乡中,隐约地望着她,还是清晨的光,清冷的湿嗒嗒的光,轻轻地落进来,在她身上包裹着像一层光圈一样,是我们那晚在马路散步的路灯,蒲公英一样雾蒙蒙的飘忽感。

这么早就出去。我迷糊地说道。

她的蕾丝背心穿到一半,剩下半个背露着,在晨光下有着隐隐恻恻的低婉。她侧过脸看着我,嘴角弯起,我出去一趟。给你买点吃的。

那你小心点,别被人看见。我叮嘱道。这时候,慧珍或许正上街买菜。尽管她不走这边的菜市场,可谁知人生有何意外。

你放心。她坚定地回答道,声音却有些飘然的颤抖。我突然注意到她的侧脸是憔悴的黄,没有精神的忧伤的颜色。这种感觉让我想到了彤姐,想到了那个天鹅一样的姑娘。

头有点疼,不知觉间又睡过去。只听到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隔了很久,吱呀一声地合上。吱呀,凄恻地低声的,犹豫的一声吱呀,伴着我又胡乱地做了几个短暂的梦。梦见小绿流着眼泪在我胸口哭泣。

再醒来时,她还没回来。

桌上有豆浆和油条,还有我最爱吃的小笼包。它们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保持着最美好的形状。

我在屋里坐了一个早上,她始终没有回来。我知道她离开了。

过了两三天,我接小灵时又遇见之前经常在这条街扫地的阿姨。以前在远处等小绿的时候有几次看见她给阿姨东西,问过小绿,小绿心疼她经济不好,有时做饭总会留些给她。我走过去与阿姨闲聊,说起县里的趣闻,幼儿园的小事。阿姨很能讲,兴致很好。我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之前这边按摩店门口有个妹子炒菜好像还挺香,现在站这边都闻不到了。

噢!头发烫得卷卷的皮肤白白的对不对,整天站这门口炒菜。

我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就是那个小绿呀,叫江之绿!阿姨十分肯定地回答道,仿佛是一项无尚的光荣。她继续侃侃而谈,我们之前还挺熟的呢,没想到听说她怀孕了,已经走了。这姑娘,原本还是重点大学一个优秀生,据说是以前读书时爱上了外校的一个社会上的人,辍学了,还流产了好几次,命差点都没了!家里人也不要她了,把她赶出去,可怜背井离乡来按摩店做洗头妹,说是卖艺不卖身,谁知道呢!还是有接客的,那天下雨我在巷子还看到她跟一个男的搂搂抱抱。说到这,她突然盯着我打量,还有点像你呢!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了!由于害怕,我变得很愤怒。

看到我这么凶,她有点害怕,赶紧转口道,哎,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我只看到背影嘛。你们男人都长得差不多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挺凄惨的,可又怪谁呢,一个姑娘家不自尊自爱,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你又怎么知道,不要搬弄是非!我愤怒道。

哎呦天地良心!前天她娘家的人刚来找她了,她家人自己说的,那还有假?她妈妈都被气得高血压住院了。

还想多问,幼儿园放学了,小绿蹦蹦跳跳地冲我跑来。我也就不便多言了,那位阿姨看起来还意犹未尽。

回去后我发了一次高烧。或许是太累,或许是因为想她。我不愿面对这一切。

暑假过去,小灵读一年级。幼儿园被拆迁,在白天下轰隆隆地被摧毁,粉尘碎土洒了一地,仿佛战争世界,破碎的没有原形的一个过去的世界。按摩店仍旧还在,仿佛一个陈旧的壳,缩在树边颤抖地寻求着庇护。小小的一个店门口,玫瑰色的廉价玻璃窗,上面贴着过气明星海报,已经被太阳晒得脱色,又来了几个新的女人,她们目光沉淀没有光芒,整日抽着烟,在另一个无解的梦里徘徊。

有一天我独自走着,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出租屋一次。

弯弯的巷子千折百转。走得快了,好像也走不到尽头,走得慢了,又觉得一切都是尽头。我想起小绿挽着我的手在这条长满青苔的小巷上走着,她的高跟鞋在青石板上哒哒地响着,像一只欢快调皮的小毛驴。她的笑,是如此坦白,像阳光一样天真。她的眼睛,是像谜一样,藏了许多带着血痂的往事。我这样迟迟想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个我们曾经温存的小屋前。屋子的门是开着的,我心里掠过恍惚的欣喜,却触到几束防备的目光。这里已住进新人,是一家四口打工的外来居民。我和小绿曾经炽热缠绵的床铺上被摆满了杂物,行李。一切天更地变,只看到木门口上那幅紫金油漆的画,微小的细细的描痕还在,但已经看不清具体结构了,恍然一座空房。温馨小屋四个字 被风雨打过,只剩戚戚的温馨二字,它们孤独地漂浮在画上,永无定所。

刚下过雨。树叶在月光与雨水的浸染下,在潮湿的路面上投出美丽的影画。她真的走了。

夜潇潇,风潇潇,好像从来没有来过,凭空消失了一般。楼道里谁家的衣裳没有晾干,水落在窗台上滴滴答答,像她的脚步靠近我,欢快而惆怅,却始终没有向我走来,一切更沉了。

生命是静悄悄的。

(完)

时间: 2024-09-20 19:5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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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在火箭管理层的心目中,今夏的自由市场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早前,莫雷也不止一次表示,火箭不会在今夏"坐以待毙",他们会争取引进大牌. 虽然火箭方面并未宣称放弃对詹姆斯.韦德等人的渴望,但考虑到火箭的薪金结构以及现实的可操作性,先签后换交易可能是更靠谱的办法,而从一直以来的各路消息来看,波什和乔-约翰逊可能是火箭最中意的目标. 不过,根据<纽约每日新闻>爆料,波什和约翰逊有可能同时成为纽约的"猎物".对于纽约来说,他们头等的目标毫无疑问是勒布朗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