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要是出了名,算一号公众人物了,就不能犯错了,犯了错,大抵死撑。学界政界人物如此,连商界人士,也是如此。学界大腕,被人发现抄袭,百分之百,抵死不认,硬一点的强辩,托人走后门打官司,软一点的装死,一言不发,总之一句话,不能认账,道歉更是免谈。政界人物不是下罪己诏,就是认错,也是迫于体系压力,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事情一过,再采访这些犯错的人物,照样没有几个认账的。死撑的风气,传染到向称身段柔弱的商界人士上,可见死撑的文化,已经根深叶茂了。
前几日,号称打工皇帝的唐骏,被人揭发学历造假。且战且退,一路留下根本说不清的造假痕迹,最后退到美国西太平洋大学,拿出了带洋字码的文凭。没想到网上一查,这个学校基本上就是个卖文凭的野鸡大学。连带着,查出来一堆唐骏的中国校友,都是各界高人。其中一个唐骏的校友禹晋永,不知是感觉自己知名度不够高,还是校友情分太重,挺身而出,来挺唐骏。结果挺到今天,学历依旧野鸡,自己身上却被人肉出来好些问题。虽然禹晋永高调宣称要打官司,把告他的人都送进局子里,但可以想到,这事没那么容易,能把自己抖落干净,已经万幸了。
说起来,自古以来,商界都不怎么讲究学历。像张謇那样有状元头衔的,真正做起生意来,人家也不见得因为这个状元,就给你多少便宜。张謇的时代,有学历的士大夫下海经商的,不止他一个,但做到风生水起,还是因为老人家经营有道。改革以来中国新一代企业家,好多都是从农民干起来的,不仅没有学历,有些连字都认得不多。好些老板赖以自豪的往往是,虽然我只有小学文化,但却有一堆北大清华的研究生为我干事。但是,这些年来,商界人士不知怎么的,开始讲究学历了(这也许跟在大学买文凭比较容易了有关),是个人物,就花大钱到北大清华弄个EM BA头衔,还有些人嫌土文凭不过瘾,非要弄个洋的,所以西太平洋大学发了财。
从本质上讲,跟政界人士弄假文凭骗官,学界人士骗教职不一样,商界人士的假文凭,即使来头特大,真正做交易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傻瓜会买这个文凭的账,无论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唐骏这样的人,有若干假的和野鸡的博士头衔,也许在出书、到大学演讲时,可以蒙蒙涉世未深的学生。剩下的事,就是自我陶醉了。不幸被人揭发,第一时间最好,不行第二时间也可以站出来道个歉,自嘲一句:我其实就是好点虚荣。估计网上网下也就偃旗息鼓了,断不会有那么多兴致特高的人追杀不已。
然而,他们也在死撑。不仅唐骏死撑,还有校友出来帮忙死撑。越撑漏洞越多,漏洞越多越要撑。撑到今天,已经从悲剧撑到笑剧了。君不见,微博上只要禹晋永一说话,大家就一阵大笑,夹带一段段的笑骂。无论网上网下揭露他的那些商业欺诈行为是真是假,一个商界成功人士,如此快地沦为小丑,我想,这个结局恐怕是当初他们所没有料到的吧?
一度,我们的学者曾经认为,日本是耻感文化,我们是乐感文化。耻感文化的特色,就是人不乐意认错。大家不认为犯错是耻辱,犯了错,认账才是耻辱。然而,我们其实也变成了耻感文化,大家都勇于犯错,而耻于认错。凡是感觉自己是个人物的,更是如此。自我感觉,一旦认错天都塌下来了。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些人也许自己还挺冤的,眼下造假者滔滔,大家都假,为何单揪住我不放?其实,兴许我们的乐感文化变成耻感文化,转变的枢机,就是愈演愈烈的造假之风———当人们已经习惯了假的时候,被抓住的造假者,自然选择就是用一系列新的假,来掩饰过去的假,怎么也要死撑,网上再热,又能热多久?多少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最难过的时候,网上的最大本事,也无非是笑骂,理论上,无论政界、学界、商界人士都有可能滑过去。滑过去,就连重新做人都不需要,把脸一抹,我还是我,牛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