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买卖利益链调查

科研奖励和排名的畸形激励，极大地刺激了一些个人、院校向某些杂志寻租的现象；中国论文发表制度已到非改革不可的临界点　　闫岩　　提起非法期刊，张桥（化名）教授可谓是有苦难言。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到国内某学术期刊的约稿。考虑到自己有发稿的需要，张桥将自己的文章和对方要求的版面费交给对方，而对方也专门给张桥邮来了载有其文章的杂志。虽然花了点钱，但张桥还是很高兴。　　直到一天学院评职称，负责审核的人事处发现张桥的文章并未在该刊出现过，在网上也找不到。张桥急忙拿出那本杂志，这才发现自己的文章仅仅是被装订进原杂志的，也就是说这是一本“套刊”。　　卖方各显神通　　据《东北大学学报》2009年第6期发表的论文《学术期刊造假现象分析及其应对》（作者李新根，《东北大学学报》编辑部编辑；徐用吉，《东北大学学报》编辑部副编审）的总结，目前学术期刊造假现象主要有以下几种：　　完全冒用，是指造假者假冒正规学术期刊的刊名、刊号和出版单位名称制作成貌似正规期刊的期刊，有时以“增刊”“合订本”的名义出现；　　套刊，指的是造假者将正规学术期刊某一期论文中的一篇或几篇论文撤下来，而替换上其委托人的论文，仍以原刊的刊名、期号、装帧重新制版印刷；　　冒名顶替，造假者将正规出版的期刊中论文的署名页撕掉，将原作者的名字替换成委托人的名字；　　整本调包，指造假者将“征集”到的论文（有些论文甚至是委托人付款后，造假者本人或请人捉刀替写的）替换掉正规学术期刊的所有论文内容，而只保留原期刊的刊名、封面、封底。　　为了解买卖论文的链条，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的副教授沈阳实际走访了一家买卖论文网站在武汉的工作场所，获得了五本非法期刊，并由此总结出以下特征：平均每一本期刊刊载169篇论文，从169位论文第一作者分布看，高校是主动或被动上当受骗的“重灾区”。这些论文内容庞杂，行文不规范，如英文译名不准确等；在形式上，期刊厚度较厚，字体超小，不适合阅读；没有广告。他提出，有些正规杂志为了弥补收入，会适当增加一点广告，而非法期刊为了尽量不让人知道，一般不拉广告。　　像张桥一样被非法期刊耽误的学者还有很多。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在墙上贴小广告已经不是买卖论文的主要“宣传方式”。在互联网中搜索相关买卖论文的网站，可发现买卖论文还有以下三种形式：搜索引擎网站推广、电子商务网站中设立论文交易店铺、即时通讯网络营销。　　目前作者参与买卖论文的主要用途是学位答辩和职称评审。买卖论文存在大量抄袭剽窃，质量低下，很难发表在正规核心期刊上，故作者将论文作为答辩论文不公开发表，或发表在省级以下和非法学术期刊上。买卖的职称论文主要有两类，一是用户自己投稿（但此类比例很低）；另一种是要求代写代发。由于核心和权威期刊版面有限，导致核心和权威论文指标价格高昂，不法分子铤而走险大量炮制难以分辨真假的非法学术期刊。[page]　　一条龙服务　　这些论文交易网站具有一些共同特点：论文选题涉及范围广，文、艺、理、工、商、法、医无所不包；经营业务流程完整，包含论文写作、论文发表、论文翻译、论文检索，允许组织加盟，在全国各大城市设立办事处，便于沟通客户，分享利润；在所属行业或群体设联络员，引荐推广，收取加盟费用，形成类传销网络，2008年这些买卖论文网站均进行了搜索引擎推广。　　“拍下宝贝后——全额付款到支付宝——写手开始写作（根据你的题目首先确定提纲或者写好开题报告，交由你们导师通过后才开始写正文）——论文完成后发全文的PDF格式给你看（因为论文的特殊性，不可复制、打印、保留
版权）——核对要求（字数、完成时间、相关专业性等）正确后——确认好评——我们移交版权给你——发WORD文档的全文——后期修改请把导师的
意见具体在原文中标注出来发给
客服。”这是出现在淘宝网上的代写论文流程。　　《科学新闻》在淘宝网上看到，很多商铺以发表论文等为名进行期刊版面的“征稿”工作，并在产品介绍中写着“确保正规渠道、正刊、非套刊、假刊，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官方网百分之百可查”等字样。而记者和一些代写论文网站沟通时了解到，这些网站可以在帮忙发表论文的同时也可以帮助代写论文。　　在专门的论文网站报价中，一般是一篇4500字左右的文章1500元左右。记者以论文买方的名义与这些网站联系，一个论文掮客说：“没有把握是不会帮你发稿的，而且有关系肯定是不一样的；我们发表的杂志绝对是可以在中国知网上查到的。”而当记者提出要在国家核心期刊发表的时候，一家网站报价高达7000元；一家直接表示不能做到。还有网站表示只能在综合类期刊发表，而不能在专业期刊发表。　　对于在国家级期刊发稿的报价，一个写手也觉得上述价格很高。他告诉记者在钱的分配上写手一般会比较多一些，而杂志社收取只有几百元。　　买方也是受益者　　论文写手、论文掮客、编辑部、非法期刊、作者（买方）这些人组成了论文买卖的整个链条。从表面上看，其他人都是链条中的收益者，而买方是受害者。事实上并非如此。　　在沈阳的研究中发现，每年在本科、硕士、博士毕业相对集中的上半年，代写论文呈增长态势。当毕业答辩结束时，寻求“代写论文”人数则有所下降。　　小刘是一名大四的学生，她称现在工作难找，有时候好不容易有一个实习机会，就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实习中以求最终留下来。“论文什么的早就抛到脑后，实在抽不出时间写。如果能够有人代笔当然更好。”她说。　　除了就业压力之外，很多学生要以论文发表来为自己的保研、奖学金甚至是毕业寻找价码。沈阳撰文指出：“也有不少学者认为，弄虚作假、买卖论文只是低端科研人员的事情，对于高端影响不大。这种想法可谓谬以千里，少数本科生拿着买来的论文，领着奖学金，顺利被保送，从一般重点大学跳入一流大学，最后获得博士文凭，最终走上领导岗位，这种习惯性作假和论文崇拜，根深蒂固，难以根除，对于国家和民族，危害可谓大焉。”　　如果说学生仅仅是毕业需要，那作为已经就业的科研人员，从发表的论文中更是有直接受益。据了解，很多单位对于发表论文的研究人员会给予不同的现金奖励。这些现金奖励少则几百元，高的则有数万元之多。　　对此，中山大学岭南学院朱富强曾撰文表示：“各院校之所以提出如此高的学术奖励，甚至出现了奖励攀比现象，即使在最初目的上，也不是出于激励真正的学术研究之需，而主要是为了排名或者申报学科点等政绩的需要，并与主政者的学术领域和关系网络有关。”在朱富强看来，正是由于科研奖励和排名的畸形激励，极大地刺激了一些个人、院校向某些杂志的寻租现象。而大学排名、行政者的政绩需求则是这些畸形激励机制的根源。“众所周知，大学排名只能依靠数字，而数字不仅容易造假，而且容易扭曲研究的本质和教育的方向；但是，高等院校的行政者（校长或者院长）出于显示其政绩的需要，不仅为‘排名’乐此不彼，而且，往往还通过种种公关手段以牟取课题、发表文章，乃至与某些杂志沆瀣一气，相互招摇过市。”　　不过也有例外。由于奖励和职称的评定往往要求在特定的刊物上发表论文。在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研究员闵应骅看来，论文的数量多并不一定有用。“算数吗？就我所接触的单位来看，别说非法期刊，即使合法期刊，也不一定算数。”他说。　　据了解，作为中国最大的论文数据库，中国同方知网在对期刊的收录过程中专门成立了专家组对期刊进行审核，将一些有收版面费行为、论文质量低下的合法期刊驱逐出网。“我们收录了99%的合法期刊，还有1%的因为其质量太差而未收录。”中国同方知网科研诚信管理系统中心的孙雄勇告诉《科学新闻》。[page]　　论文制度非改不可　　买卖论文并不是一个新兴事物，早在2001年3月的《人民日报》就曾刊出《学术论文岂能买卖》。数年过去，沈阳的研究将该问题再次展现给大家。　　“论文数量并不能代表科研能力，这是尽人皆知的常识。如今学术研究热衷于大哄大嗡，摆花架子；论文只求数量，满足于虚幻的政绩数字，其思想根源和外在体现，与1958年全民炼钢如出一辙。”天津师范大学教授谭汝为说。　　在谭汝为看来，中国论文发表制度已到非改革不可的临界点。他认为，应该取消非研究人员评审职称需要论文的规定；取消非研究性专科生、本科生和硕士生论文答辩和论文发表要求；采取措施，把部分高校硕士生、博士生从因生活困难而沦为职业“论文枪手”的状态中解脱出来；降低论文在应用性学科的评价权重；适当扩宽专业期刊的种类和数量；严惩学术剽窃和学术腐败行为，既打击造假学人，也严厉制裁权学交易下的公务员学历造假和论文造假；切实完善并严守学术规则，捍卫学术尊严。　　闵应骅对《科学新闻》表示，造成买卖论文现象泛滥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中国尚未建立完善的诚信体系。　　沈阳则在研究中建议，出台《中国学术规范法》和制定“全球学术道德公约”是逐步消除非法期刊现象的可行措施。此外他还提出，必须推进反剽窃系统的研发和应用，提高各类期刊社鉴别真伪的能力，构建完善的中国互联网期刊平台。搜索引擎和网站应切实负起社会责任，阻击买卖论文广告。　　2008年3月份，中国知网推出了学术不端论文检测系统，集合整个知网的资源为高校研究生院和期刊社免费提供论文检测。　　作为该系统的项目主管，孙雄勇告诉《科学新闻》，这一系统重要的作用是让那些想要抄袭或是学术不端的人有所畏惧从而减少学术不端行为。而对于整个论文买卖和非法期刊而言，在技术上是可做一些工作的。他提出可以将所有期刊的收稿流程进行公开，投稿人可以直接通过登录知网了解到论文是否被接受、被哪些人审议。但是孙雄勇同时也告诉记者，该问题的解决是一个长期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