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尼：塔塔集团走出印度

贾姆谢德•伊拉尼说：不论塔塔到哪儿，只派四、五个印度人，每个公司在被收购后仍是一家当地公司。塔塔的国际化对中国企业有哪些启示？　　记者 王琰　　2011 年6月17日，已75岁的贾姆谢德•伊拉尼博士前来中国参加一项重要会议。刚从塔塔集团二号位置(塔塔集团不设CEO，但内部通称二号领导人)上卸任的伊拉尼，仍保留塔塔集团董事，在内部还拥有很高的影响力。　　已为塔塔集团服务43年、担任二号领导人10年之久的伊拉尼坚持来中国参会，透露的信号是，塔塔集团的国际化必须深入。　　在印度，塔塔无处不在。作为印度最大的商业集团，共有28家上市公司，市值超过1000亿美元，涵盖了钢铁、汽车、电力、电信、航空等诸多领域。塔塔集团的崛起，不仅深耕印度本土市场，还与其深度国际化息息相关。塔塔集团2010财年收入约为674亿美元，其中57%来自于印度本土外业务。　　自上个世纪70年代末成为塔塔集团最核心资产塔塔钢铁的首席执行官以来，伊拉尼辅佐了两代塔塔集团的董事长J.R.D。塔塔与拉丹•塔塔，他不仅多次将塔塔带出困境，而且极力推动国际化。　　2001年到2011年间，伊拉尼担任塔塔集团二号领导人时，在世界范围内进行了近30场并购，至今没有一起失败。2007年4月并购欧洲第二大钢铁厂康力斯(Corus)后，塔塔旗下钢铁企业从世界排名第56位跃升为世界第五大钢铁企业。这项交易使塔塔集团国际业务收入占比从35%跃升至65%，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化企业。　　伊拉尼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塔塔集团国际化道路中，有两个成功经验，一是坚持为企业所在的社区服务，这是西方企业所不愿的；二是坚持被并购企业本土化策略。对于塔塔来说，正是上述全球化背后的价值观输出，成就了塔塔国际化。　　被管制的塔塔　　《财经国家周刊》：43年前，你放弃了在英国安逸的生活，接受了J.R.D。塔塔的邀请回到了印度。塔塔的董事长为何会跟一个毕业生直接联系？　　伊拉尼：我的父亲、我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曾经为塔塔工作。我在印度时就获得了塔塔的奖学金。J.R.D。塔塔先生对每一个接受了奖学金的学生都很感兴趣，因此，当有一天J.R.D。塔塔先生看到了我的资料，发现我在钢铁行业工作，就向我发出了邀请。他说希望我能够回去并看看那里的钢铁厂，还说希望能为他们而工作。我回到了印度，看到了塔塔钢铁厂，非常喜欢。于是从英国钢铁厂辞职回印度加入塔塔。　　《财经国家周刊》：在相当长时间内，塔塔在印度的处境并不好？　　伊拉尼：由于英国人已经在那里很长时间，塔塔不被鼓励扩大生产。当独立以后，印度政府同样有非常严格的限制政策：只有政府的钢铁厂能够得到许可。塔塔之所以能够留下来，是因为在独立之前就已经在那儿了。　　20世纪80年代印度开始开放，但直到1991年政府通过了一项法律，才让我们走出去，让外资企业到印度来。当时，我们将产能从200万吨增加到500万吨，直到700万吨，现在我们在印度即将达到2000万吨。在英国的克鲁斯，我们还收购了欧洲2000万产能的钢厂。　　《财经国家周刊》：塔塔被称为“印度民族工业的脊梁”，也有“印度第一”称号——塔塔钢铁是亚洲第一家钢铁公司；印度民航业由塔塔航空公司开始等等。2010~2011财年，塔塔集团收入为674亿美元，约占印度国内生产总值的2~3%。塔塔与印度政府的关系如何？　　伊拉尼：自20世纪30年代到80年代，J.R.D。塔塔开始担任董事长，在随后的50年里，他建立了一些公司，包括印度航空公司，这家当时属于塔塔的公司现在已经被收归国有。虽然J.R.D。塔塔先生是一个非常国际化的人，但是政府不允许他扩张。自从拉丹•塔塔接手以来，整个集团扩张了很多。他也同样希望国际化，但由于受到政府的限制，当时也没有机会。　　直到1991年，那是一个转折点，印度也开始了自由化，塔塔才有机会到印度以外去。正如你所说，去年塔塔在海外的收入已经超过了印度国内。　　《财经国家周刊》：塔塔强调自身延续了140余年的文化并致力于构建共识，但在印度想跨越不同的种姓追求
意见的统一并不容易，塔塔是如何做到的？　　伊拉尼：我们树立声誉，并遵循所有塔塔员工共享的价值。同样的道理，我们没有受行贿行为。有时，为了维护这种声誉，不得不离开一些买卖。大多数时间，当我与部长在一起的时候，他会说你可以拥有这件东西，但是你知道由于有某种强制性或者政治的原因，必须要把这些钱给某人或者某公司。对于我们的原则，大部分的人表示理解，并且准许继续我们的业务，因为他们希望与塔塔合作。另一部分的管理者会比较固执，他们会说，不，我想要钱。那时我们就会说谢谢，然后走开。　　印度开放下的塔塔　　《财经国家周刊》：在2006年，为了防止种族与性别歧视，印度政府下令实施“扶弱政策”，要求所有企业按照比例为弱势民族的人预留职位，也称为“预留制度”。你当时是印度产业协会“扶弱政策”项目组组长，并专门为之起草了一份反对报告。你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伊拉尼：这个问题到现在仍然存在，并且我认为它会永远存在。很不幸，在印度上千年的历史中，社会一直贬低和歧视一部分人，这部分人大约占我们人口的25%。他们在社会地位和教育方面，没有得到同等待遇。政府目前正尝试纠正这一现象，但30年来，依旧没有取得成功。　　塔塔与其他产业都是反对预留制度的，因为我们不想任何人来告诉我们，25%的员工必须来自哪里。我们不愿有这样的限制。当政府威胁我们去做那些事情，印度的产业，不仅仅是塔塔，都不愿意接受这一点，表示将会诉诸法律，并且为之斗争。　　最后政府说，好吧，你们自愿去做就可以了。其实，我们也正准备这样做，塔塔在这方面一直是领导者。　　塔塔一直都是整个印度产业的领导者，我们现在会给予没有技术的工人优惠政策，培训他们，并教他们新的技能。在印度，很多毕业生，不仅仅无业，而且无法就业。　　三、四年前，我曾到印度中部的一个地方，看到了很多中国工人在那里工作。当时我问，这些中国人在这里做什么？当地的业内人士告诉我，因为他们在整个产业内，都找不到拥有合适技能的人，因此不得不从中国请拥有这些技术的人过来。我问道，到底是什么技能？对方回答说，是管道工、电工、电视修理、汽车修理，其实都是些很简单的事情，但印度的年轻人却没有这些技能。　　我在24小时内，就批准了一部分资金，并在一年内开办了一个技术学院，现在人们正在那里培训，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在接受简单的技能培训。他们上过学，但是他们没有学会这些技能和动手的能力。因此我们培训这些技能。　　现在，印度所有产业都这么做。我们会给他们优惠政策。因此，在将来，如果有两个人站在我面前，都能做相同的工作，但是其中一个来自培训学校，我会选择那个从培训学校毕业的。　　《财经国家周刊》：目前塔塔集团拥有自己的一套质量管理系统，它能够帮助塔塔有效整合广泛的业务，包括纺织业、钢铁业、电力等。如何看待塔塔这套质量管理系统的重要性？　　伊拉尼：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直到1990年印度经济政策开放前，每一件我们在印度制造的东西都能卖出去，因为那时想要进口是不可能的，但当时印度制造的产品质量很差。塔塔质量管理系统的主要目标，就是提高我们的质量意识，我们希望做最好的。在印度，人们买塔塔的产品，就不仅仅因为塔塔是印度的，而是因为它的质量是最好的。　　现在，你已经可以在印度买到任何东西，因为在过去15年，印度的整体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16年前，整个印度只有两种车，且质量很差，你在能买到一辆车之前，需要等一年的时间。现在，你可以买到世界上任何种类的汽车，可以买捷豹、路虎，可以买大众汽车或者长城，世界上任何一个品牌。产品的质量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正如你所提到的，塔塔有如此多不同类型的公司，如何使他们感到自己是兄弟姐妹，我们需要去思考，所以用质量作为加入的标准。以前，人们生活在印度不同地区，并不知道其他地区的塔塔公司在做什么，现在因为塔塔的质量管理体系，把他们都放在一起，培养集体意识，都来自一个集体。质量和凝聚力的感觉都增加了。　　推动价值观全球化　　《财经国家周刊》：2007年4月，塔塔以121亿美元的高价收购了欧洲第二大钢铁企业康力斯。这笔交易，尽管使塔塔钢铁负债80亿美元，但也将塔塔钢铁真正带上了国际的舞台。请谈谈当时的过程是怎样的？　　伊拉尼：当时已经知道克鲁斯在公开出售。我自己曾经在英国的钢铁厂工作多年，因此我非常了解这个产业。加上康力斯在荷兰拥有钢铁业务，我们与那里也有技术合作关系。克鲁斯是一个非常高效的钢铁厂，现在仍然是。当得知它即将出售，我们就赶到那里并开始谈判。随后巴西国家黑色冶金公司(CSN)也表示兴趣。英国政府推动了交易，说谁的出价高，就可以得到这家工厂。我们用更高的价格把它买了下来。　　《财经国家周刊》：当时康力斯的钢铁产量差不多是塔塔自身产量的四倍，塔塔如何整合这个大型的伙伴？　　伊拉尼：这确实非常困难。很明显，双方的文化不一样。哪怕印度和中国也是不同的。我曾经在英国工作了10年，因此有一些优势，我了解印度文化，绝大多数从事商业的印度人都懂英语，这是印度的优势。如果到加尔各答、舍奈、德里，或农村的不同地方，我不能说当地的语言，但是每一个人都说英语，英语是印度商界的语言。　　但更重要的是在价值观上的全球化，帮助塔塔成功整合了众多海外并购。你可以看到在西方经济体，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发展阶段。他们的公司只需要运营的高效，利润是最重要的目标，并诚实缴税就可以了，把剩下的全部都留给政府来打理，包括医疗保险、教育、基础设施建设，政府会照料所有剩下的事务。　　在印度，并不是这样。除了赚取利润和付税款，一部分我们的利润，需要用于社会的建设和发展，因为我们有企业的社会责任。我相信这不是一项花费，而是投资。当被并购的企业所在社区看到塔塔给他们带来好处时，将会一如既往支持塔塔。他们不会认为我们只是一个跨国公司，赚了钱之后将钱带走，而是将我们看作他们家庭的一个成员，相信我们将会留在那里，并帮助他们变得更好。我们为他们提供住房、建设道路，最重要的是，在疾病发生的时候，为他们提供免费的药物和医生。我们照料整个社区，而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利益。　　《财经国家周刊》：塔塔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全球企业，而不仅是一个在海外表现不错的印度企业？　　伊拉尼：我认为，不论塔塔到哪儿收购一个公司，只派四到五个印度人，有时甚至更少。我们希望每一个公司，在被收购之后都仍然是一家当地公司。当地人会经营它，因此，不论我们进入哪一个地域，都是一家本土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