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90岁中国远征军微博寻战友感动中国年轻一代

张廷鹏高中毕业照片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当年许多大学生奔赴印缅抗日战场,用青春热血,救家国于危难。

  1月19日傍晚,网友“东极海子”发了一条微博寻人启事:

  家父张廷鹏(金陵大学),44年参加中国远征军驻印军,担任战车二营坦克手,驾驶M3A3型坦克,现寻同车兄弟,望家人后代或知情人见帖后私信联络,副驾驶王会期(">清华大学),炮手夏良哲(中央大学),装填手张练斋(中央大学),通讯员兼机枪手曾承策(交通大学)求扩散,叩谢!

  这条寻人启事通过微博迅速传播开来,连地产界名人任志强也参与转发,并且问了一句:有人知道这段历史吗?

  到昨晚为止,这条微博已经有了8千多条转发和一千多个评论,热心网友们帮忙的同时,也纷纷感慨:这是一车多高素质的“学生兵”啊!大家说到70年前那段浴血抗战的历史时,引用最多的一句话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昨天记者联系到发微博的“东极海子”张海俊先生,他很爽快就答应了采访请求。张先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杭州男人,45岁,担任舟山市一家投资管理公司的总经理。

  昨天下午,记者在张先生位于城南的家中见到了他的父亲张廷鹏老人。这位当年的金陵大学高材生、中国远征军战车二营坦克手如今已近90高龄,老人前些天因为眼疾做过手术,今天刚刚出院,右眼上还遮着一块纱布,但看上去精神不错,说话中气足嗓门亮,说到当年的从军经历,讲起战场上的故事,兴奋处禁、不住挥舞双手连比带画,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已近九十高龄的耄耋老人。

  上海沦陷回到杭州

  张廷鹏,出生于1924年6月,江苏吴江县人,父亲是当地一家商号的账房先生,母亲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张廷鹏的父母一共生下了9个孩子,6女3儿,张廷鹏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日本侵略军打到江苏时,一家人在逃难途中因为太过困难,不得已把幼小的七妹和八妹送给别人抚养,从此至今音讯全无。

  作为家里最大的儿子,在磨难中成长的张廷鹏聪明好学,脾气耿直倔强,极富正义感。11岁小学毕业,初中念的是当地震泽中学,高中就读于上海有名的惠林中学,学校是美国传教士创办,校址设在上海租界里面。张廷鹏读高中时,上海正处于“孤岛时期”租界内相对平静,但四面都是日军侵占的沦陷区。

  如果按照正常学制,张廷鹏会在他17岁那一年夏天读完高三从惠林中学顺利毕业,但是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了珍珠港,美日正式宣战,太平洋(601099,股吧)战争爆发。那时候惠林中学已经放假,张廷鹏和一小部分同学还住在学校里面。

  “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一直能听到外面传来嗒嗒嗒的枪声,当时还蛮高兴,以为中国军队又打回来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一看,学校里人影都没了……我们几个同学马上跑出学校,往外滩方向跑过去,跑到跑马厅一带(现在叫人民公园),一看不得了,过来一辆大卡车,车上全是汉奸,胳膊上缠着日本膏药旗,到处散发传单,上面写着“大日本皇军保护租界治安”,

  我一想完了完了。我马上回到学校,找了四五个杭州来同学,一起跑回杭州……

  辗转半年跑到重庆

  学校提前半年就把高中毕业文凭发给学生。文凭必须随身带好,又不能被日本人发现,张廷鹏就想了个办法,把文凭细细卷起来,外面用油纸包好,把一管牙膏挤出来,把文凭塞到里面。

  “我和几个同学向西面跑,跑过闲林埠,又跑过金竹岭,到那边就能看到中国兵了,我们把文凭拿出来给他们,哦,对我们亲得不得了,一个兵紧紧抱住我,后来还请我们吃了饭。

  “然后我们跑到了金华,那边有个金华中学,成立了一个战区学生集中的地方,把流亡学生老师临时组成了一个学校,凡是高中以上学历的全部免费进学校。有同学留下了,可我不想留下,继续往西。金华到江西的车全没有了,就一路走过去,金华走到江西,再走到湖南,一路上和讨饭差不多,一直走到衡阳。

  “到了衡阳就有车子通到贵阳了,遇到一辆调防的军车,这时候同行的只剩下同班同学叫张明介,他去和开车的军人商量,能不能把我们捎到贵阳?当兵的心肠蛮好,就把我们带上,他们吃什么就给我们吃什么。

  到贵阳以后,张明介有个姐夫在一个矿厂当会计,他就不走了,我一个人还想往西继续走。他姐夫就找了个拉煤的卡车带我,车是烧木炭当燃料的,我就一路上给他们当小工,工钱没有,只管吃饭,晚上他们睡床我睡地铺……跟着车就到了重庆,从杭州出来到重庆,花了差不多半年时间。

  这时候是1942年5月份,刚好赶到高考,张廷鹏就报名参加,填报了从南京迁来的金陵大学,因为喜欢机器就报了电机专业,终被录取。“我们班四十几个学生,有来自浙江的、湖南的,山东的,上海的……基本上都是男生,女生很少。”

  “金陵大学由南京搬迁至成都,有5所大学合并在一起:南京金陵大学、金陵女子大学、山东齐鲁大学、燕京大学、当地的华西大学,生活区域各校分开,教室、实验室、操场合用……”

  大学三年级时投军入伍

  第一次远征的惨烈失利

  1944年夏秋之季,20岁、正在金陵大学读三年级的张廷鹏再次做出一个人生重大决定:弃文从武,应征加入中国远征军。

  当时为什么要发动青年学生出国打仗?

  这就要讲到中国远征军的来历和第一次缅甸之战的惨烈伤亡。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在短时间内席卷东南亚,随即矛头直指缅甸。1942年初,日本入侵缅甸。3月8日占领缅甸首都仰光,随即进攻重镇曼德勒,企图切断当时中国唯一一条接受国外战略物资援助的滇缅公路。

  为了保卫缅甸,也为了保卫中国西南大后方,中国组建了远征军,与日军进行了半年的浴血苦战,但是由于各种原因,到8月初中英联军被迫撤离缅甸,缅甸保卫战宣告失利。

  中国军队撤退中发生过极其惨烈的情景。当部队撤到野人山(胡康河谷)时,大批伤兵无法跟上队伍,而日军正咄咄逼人追击而来,最后伤兵们为了不影响部队撤退速度,主动提出“留下汽油,集体自焚”。原中国远征军新22师护士刘桂英回忆说“我们后撤部队要从这里(伤兵自焚处)经过,能闻到那种烧人肉的烟味,走到那里每个人都要磕个头,杜聿明也在磕头……同胞啊,遭到这样的惨死,败到这一个地步……”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当时,国民政府决定紧急征集十万青年学生,与日军再次决战于印度。

  1944年9月,蒋介石在国民参政会上发表了激烈昂扬的即席演讲,说道“国家在此紧急战时关头,要先其所急,使知识青年效命于战场,因为知识青年有知识,有自动判断的能力,队伍中增加一个知识青年,就不啻增加了十个普通士兵!”

  当年10月开始征兵,知识青年(男性)年满18周岁至35周岁、有中学以上学历、体格标准符合条件者都可以志愿参加,数额暂定十万。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口号,很快响遍了全中国,引发中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知识青年报名参军热潮。除了号召之外,蒋介石还特令两个儿子蒋经国和蒋纬国参加远征军服役,一些政府高官也纷纷带头送子女从军,据说中央大学和重庆大学两校报名人数竟达到在校生的1/3。浙江、福建、江西、湖南、广西、湖北、陕西、贵州、云南、甘肃等省,青年学生报名踊跃,人数很快突破10万定额。1945年1月开始,应征入伍的青年远征军共12万人开始在各个基地接受新兵训练。

  张廷鹏说,他们班报名参军的学生不算多,有五六个,他是最坚定的报名者之一。“很多同学因为家在当地,而我那时是孤身一人,又是从沦陷区过来的,对日本人的残忍有亲身经历,恨死了他们……”

  张廷鹏他们先由学校组织欢送,到重庆鸳鸯桥报到集中,然后由部队军车载着,从重庆送到成都飞机场,由陈纳德将军的“飞虎队”的运输机,经“驼峰航线”越过喜马拉雅山,最后送到印度一个叫沙地亚的地方接受集训。

  经过选拔训练成为坦克车手

  高中毕业学历以上,身体条件最好的一批学生,会被选入空军,送到美国参加飞行员培训这是张廷鹏和他的同学们梦寐以求的幸事。可是飞行员的选拔非常严格,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项考核,是把人绑在一张椅子上,椅子飞快旋转,停下之后人从椅子上下来,如果能站着不倒,还能辨明方向,才算合格。很少有人能过得了这一关,张廷鹏也不例外,他从转椅上一下来就摇摇欲倒,完全搞不清东南西北。

  飞行员录取过后是坦克和炮兵部队,坦克兵的严格程度仅次于飞行员,属于第二档,张廷鹏被顺利录取,编入战车二营。

  培训内容先是驾驶汽车,同时要学会使用武器,比如手枪、步枪、机关枪、平射炮……张廷鹏记得,新兵教导队的队长叫陈炳璋,上海人,曾在美国西点军校进修过,外语特别好。

  学会开汽车之后就开始学开坦克。张廷鹏说,坦克驾驶比汽车要简单一些,有两个操纵杆,要向左转,就把左边的拉杆拉紧,这样左边的履带就不动了,而右边的仍在动。向右拉右边的操纵杆……当时战车营配备主要是美制M3A3坦克,里面一共5个人,全都是年轻的名校大学生:

  正驾驶张廷鹏,金陵大学

  副驾驶王会期,清华大学

  炮手夏良哲,中央大学

  装填手张练斋,中央大学

  通讯员兼机枪手曾承策,交通大学

  这些当年在异国土地上浴血奋战的兄弟,就是70年后张廷鹏的儿子发微博替父寻找的远征军老兵。

  惨烈战争伟大胜利

  因为日本军队没有坦克,张廷鹏他们驾驶的坦克在战斗中发挥了巨大威力,指挥官史迪威将军制定的战术是:先由飞机进行地毯式轰炸,然后坦克车向前冲锋,步兵跟在后面占领地盘。张廷鹏说,他们曾经参加过“密支那”和“八莫”等几大战役。

  “坦克有两个营,每个营有9辆坦克,每3辆坦克一个班,每辆坦克配置5个人:正副驾驶员、机枪手、装炮手、打炮手,直接归属史迪威将军领导。我驾驶的坦克是M3A3-30。

  “坦克车里一共五个人,我和王会期在下面驾驶,夏良哲、张练斋和曾承策在上面操作机枪和火炮。上面的炮弹打过之后,车里面烟气很重,经常要打开顶上的盖子透一透气,日本兵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没有坦克,但是打起来也是不要命的,他们组织了一批敢死队员,每个人身上装着炸弹躲在我们经过的树上,一看到坦克车打开了顶盖,就从树上把炸弹扔下去……后来我们的教官教我们,要打开顶盖之前,必须先用高射机枪对着头顶上的树扫射一阵子,这一招实战中蛮管用,真的打下来一些日本兵……

  “每次战斗结束,我们清理坦克车的时候,都会发现车上有烧焦的头发、皮肤,有时候还有血淋淋的胳膊、大腿……我们从学校出来,刚刚开始看到死人的时候,心里说实话还是有点慌的,后来看得多了也就很习惯了,教官当时就是这么教我们的,军人上前线,就是你死我活!就是要杀人!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敌人!

  “没有战斗的时候,我们最多的娱乐活动就是打桥牌,所以我的桥牌一直打得很好的……

  “还有一次,我们往丛林里扔了一颗手榴弹,炸死了一条大蟒蛇,最后烧着吃掉了……

  关于战争和战友,尽管张廷鹏老人昨天努力回忆,也没想起更多更具体的细节毕竟是90岁的老人,而要回忆的事距今已快70年。但同车的战友他一直牢牢记得名字:王会期,夏良哲,张练斋,曾承策……

  由于配备了美式装备,又有美国的军事援助和充足的粮食,再加上像张廷鹏他们这样一大批知识青年的加入,中国第二次远征军的士兵素质有了很大提高,战斗力也大为增强,第二次远征印度很快就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也因此促成了中国对日战略大反攻的全面胜利。

  此生能再见到战友是最大心愿

  从印度回国后,张廷鹏向长官上交了手枪和行军床,怀揣着排长发给他的一百块钱离开了部队,经武汉坐船,辗转回到杭州找到亲人,除了两个送人的妹妹,亲人们都毫发无损,一家人喜极而泣,抱头大哭一场。

  第二年,张廷鹏被招进上海电信局。解放前因为参与了工人罢工而被厂方开除。他回到杭州,解放初进入浙江省邮电学校教书,一直教到退休。

  “我是副高职称退休的,退休金每月4000元左右,有两子两女,晚年生活很幸福,孩子们很孝顺,我和老伴也很知足,平时还去一些单位做做顾问,给他们上课,我是唯一一个允许带着老伴上课的顾问。”

  前年冬天,张廷鹏突发脑溢血,虽然最终救了回来,但老人意识到应该留下一些回忆资料了,待病情稍微好转,他就亲笔写下了一篇两千余字的回忆文章,交给小儿子张海俊好好保管。

  张海俊说,前段时间,老人念叨当年在印度的战友们,除了那位王会期在他结婚时赶到上海参加婚礼外,其他战友自从战场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

  昨天,张海俊发在微博上的寻人启事也引起了国内一些媒体的关注,昨晚张海俊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北京的《新京报》正在努力帮他联系一位94岁的远征军老兵,当年也曾在坦克营服役,而南京的《现代快报》从南京大学的史料馆里查到了张廷鹏的同车战友夏良哲的名字,目前正在进一步查找老人的下落……

  老人说,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当年的战友,哪怕只是一个,也就非常满足了。

时间: 2024-10-26 22:4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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