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遇到梦：街角创业人生

文｜《创业家》记者 何宽　　编辑｜周一　　街角容纳了八成创业者的梦，尽管每一个街角都面临着被大企业蚕食的恶梦，但这并没阻挡人们前赴后继般，试图在这里扭转自己人生的愿望　　2004年，刚刚做了妈妈的罗冰凌决定在五道口开一家店，“赚不赚钱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她的人生从此只剩下孩子。在财经东路靠近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地段，罗冰凌盘下了一家店做起了赛百味和春天咖啡的特许加盟生意。　　从五道口的地铁站出来，沿着成府路，拐到财经东路，经过卡瓦小镇咖啡和雕刻时光，就到了罗冰凌的店里。从地铁站沿着成府路一直往西走，到达清华南门，原本不足10分钟，但五年来，罗冰凌走过上千次，每次都可能是不同的时间，这段短短的路始终处在巨大变化中。　　因为这条街被清华、北大、新东方、人大、北电、北航等八大高校包围，这里一度是年轻人消费的潮流地。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这里聚集着一批出售外贸服装的小店，他们与鼎鼎有名的北京秀水街同时崛起。此后服装店逐渐演变成各色形态的酒吧和咖啡吧，那时候三里屯的酒吧街还没形成气候。涌入这里的新潮青年随后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打口CD的紧俏市场，它让打扮怪异的摇滚青年会聚于此，这个小小的街口也一度是国内最为活跃的朋克中心。　　如果你十年前曾经是这里的狂热青年，相信现在你已经对我们面前的五道口感觉到陌生了。随着13号线地铁站的开通和清华科技园、搜狐网络大厦的崛起，五道口已变得人潮汹涌。无数商家把这里视为宝地，这段不足十分钟的路，因为人群拥挤阻塞、因为各种各样忍不住逛一下的诱惑，想要快步穿过是一件比较难的事。　　如果你是一个逛街爱好者，这一小段不足10分钟的路，可能要走一整天。在成府路的南面聚集着李宁、红英、安踏、美特斯?邦威、鸿星尔克、素人服饰等二、三线服饰品牌店，几步之隔的北街因为老房子居多，除了俺朋堂、361度等店外，基本上都是快餐、大饼之类的低档店。店铺外面的人行道上则被各种各样的小摊占据，吕淑霞就在这儿卖袜子，有几个西藏人在这里卖藏饰……　　这是一个并不严谨的数字， 2009年，因为经济危机的缘故，每5人中约有一人在创业，3年前是每7人中有一人，中美创业热情不相上下。猜一猜，那些创业最密集的人群在哪里？　　街口。　　在任何一个城市，街口从来都是创业最活跃的地方，因为这里永远人来人往。徐克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对于创业者来说，街口就是一个浓缩的商业江湖。　　五道口拥有一个最适合创业的街角的魅力。从本质上讲，它和中国许多城市的街角并无二致。2009年的最后半个月里，《创业家》在这条街上先后走访调查了近40家创业小店，在针对这些店主创业轨迹的访谈中，我们发现：　　连锁、加盟店是街角创业者最主流的创业选择，除了那些耳熟能详的品牌加盟店之外，很多看起来根本不起眼的小店，细问之下店主们在北京早已开了四五家连锁店。这类店主生活幸福指数很高，他们的早晨多数从中午开始，一般隔天他们会去店里看一看，其他时间他们会关注一下同行，看看新的货品，并享受生活。　　在街口，多数创业者的平均生存周期为2?3年，一般创业的资金门槛越高生存的时间可以稍长，那些成本越低、门槛越矮的创业者生存的时间越短。　　在中国的街口生意里，服饰和小吃饭馆两类基本占据了70%以上的比重。很多人都会认为，街口生意里最好赚钱的是服装，事实上这恰好是一个误会。服装是所有街口生意中竞争最激烈的选项，除非你有高超的选货的眼光。民以食为天，选择在街口开餐饮店的人多数都比做服装的幸运，只要味道不差，大厨稳定，他们一般都能生存5年左右，年平均增长甚至在20%左右，会经营的老板3年左右就会稳定下来。　　如果我们把商业世界认做是男性的世界的话，街口恰恰是一个抛弃了男女性别歧视的公平创业地，在这里女性的亲切、随和会更具优势，那些能干的女掌柜们基本上占据半边天以上。　　有八成创业者是在街口创造他们的第一个老板梦的，在互联网创业潮还没有兴起之前，这个比重更高。街口容纳了三类人群：如果没钱的话你可以选择摆摊，当然前提是你体力够好，比如一定要比城管跑得快；如果你有一点积蓄，可以考虑开一个加盟店，幸运的话遇到好品牌在背后撑腰，三五年可以赚到衣食无忧；如果你有设计和创造的天分，还有一定积蓄，可以从街口开始做一个印着自己个性的小店，用骆驼的方式，一点点、一家家把它做大。　　当然，结果是怎样的，仍旧依赖于这条街将发生的变化，一条没落、衰败的街，与一条欣欣向荣、充满创造力的街，注定将给创业者带来截然不同的未来。从这一点来讲，街口创业者更依赖他们所生存的环境，更得益于他们的邻居、整条街的品位。　　尽管2009年在中国，无数热情高涨的创业者正在涌向城市的街口，但属于街口创业者的阵地正在渐渐缩小。在五道口，罗冰凌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巨大的被蚕食的压力，五年来她看见无数邻居高高兴兴地到来，最后黯然离开。在他们曾经盘踞的五道口，无数大品牌已经傲然入住，五年前还看不到大品牌的成府路现在已经变成了李宁、安踏、红英、麦当劳等的天下，他们雄厚的资本使成府路的开店成本遽然提高，一些无法支撑的店主不得不选择了离开。　　在这个小小的弹丸之地，相继进入的五道口购物中心、华润万家超市、易初莲花超市等，正在一点点、一点点拿走徐金树和吕淑霞们的生意，在那些明亮的店堂里，那些生活必需品看起来可能会更精致，价格可能会更便宜。徐金树和吕淑霞们常常一边在超市外的街上等着有人来买走他们的东西，一边又忍不住冲进超市里买一些打折的东西带回家。　　五道口每一年都在巨大变化中，罗冰凌感觉生意正变得越来越难做，她常常为自己竟然能支撑到今天侥幸不已。在一条街的变迁史中，最壮观的是那些消失不见的人群，但这并没阻挡人们前赴后继般，试图在这里扭转自己人生的愿望。在每一轮的演变中，都有无数的创业者前来寻找自己的财富与梦想。他们是这个城市的“飘一代”，他们讲着各种外地语言，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学历，生活在城市的边缘……他们在街口短暂停留，然后离开，没人会记住他们的背影，不过新的梦想会在后来者身上再次延续。　　鸡鸣而作　　如果早晨六点钟，你恰巧从五道口经过的话，沉睡的五道口，正在苏醒中。在这个街口，夏天，人们的早晨多数是从半夜开始，小吃店的人开始准备第二天的饭食，摆摊的人已经肩提手扛准备出门了，冬天要相对晚一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那些曾经生活无着的人，在这里试图重新扭转他们的人生轨迹。有很多人退缩了，有很多人成功了，有很多人才刚刚开始。　　过了11月，北京的天气便开始变冷。30岁的吕淑霞挣扎了一番才从被子里爬起来，房间的挂钟显示时间为9点，阳光很灿烂。吕淑霞的工作是在五道口摆地摊，货品是袜子和拖鞋。冬天摆摊不需要早起，但是丈夫王学宅已经做好了送她出摊的准备，一大包装满货品的编织袋被放在了门口。吕淑霞迅速洗漱完毕，麻利地穿上那件她穿了一整个冬天的蓝棉袄，匆匆出了门。　　吕淑霞住在八家村，离五道口大约3公里，骑车需要20分钟。王学宅几乎每天都会送她去五道口，然后再折回王庄的公司去上班。他是北京京和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法律专业，吕和他是大学同学，是为数不多的能走出校园的情侣。　　到达五道口的时间是上午10点，街边已经开始热闹。吕淑霞的地盘在一块巨大的翻转的广告牌下面。这里经常发生地盘争夺战，夏天尤为严重。吕淑霞看见过别人打架，身单力薄的她选择比别人起得早，她一般6点钟就能到。　　来五道口摆地摊的人很多，五颜六色的摊布集中分布在街口的东边，几乎铺满整个人行道。想要快速脱离这片区域的人往往难以成功，但只需越过街口，情况就能得到改善。五道口的西边几乎全是正规店面，它们虽然大小不一，却排列整齐，像正规方阵。吕淑霞每天都要路过这些“方阵”，她有些无奈自己的“游击队”身份。　　找到地方之后，吕淑霞很快铺开了她的摊布开始摆放货品，一天的生意即将开张。徐金树和凌晓光的店面开得比吕淑霞要早，5小时以前他们就已开始营业。　　两人的店面非常相似，包括一间由彩钢夹芯板制做成的简易房和一个近200平方米的自行车棚，位置靠近五道口站地铁出口，算是黄金地段。两人做的都是小吃生意，兼顾车棚存车。早上路过这里的人会先骑车到车站，再转地铁，他们在车棚里花3毛钱停车；然后时间从容一点的上班族会在这里用烤肉、肉夹馍、麻辣烫和煎饼果子填裹空腹，花费从0.6元到4元不等。早晨和傍晚是两人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是最忙碌的时候。学生和前往清华科技园的上班族都是这里最常见的顾客。　　徐金树和凌晓光的生意每天都比较稳定，虽然每月租金接近1万元，但是平常也能赚3000元。早年五道口购物中心、东源大厦、易初莲花还没有开业之前，这里的生意还要好一些，每月营收能达到5000元。　　人人都有一个淘金梦　　赚钱，曾经是街口创业者最初最重要的信仰。　　吕淑霞听过这样一个传闻，一个开着面包车在地质大学门口兜售服饰的男人，经常新货一到就被抢购一空，生意比西边安踏、李宁等那些做连锁加盟的店面还要好。有人听说他能月入上万，在北京有数栋房产，也有人说真实数字没有那么多，房子也是租来的。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故事总是很有煽动效应，让这块小小的地方染上了财富的色彩，也引来了更多的冒险家。五道口盛传着各种淘金者的传闻。　　做生意的方式有很多，摆摊是年轻时吕淑霞最不想要的。吕淑霞也曾想过在五道口做她所谓的“正经生意”，租个铺面就行，但是五道口购物中心的铺面平均价格是每天每平方米35元，便宜一点的东源大厦也要每天每平方米5元，即使是街边普通的店面月租也已过万，这么昂贵的价格只能让她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五道口摆摊之前，她有份与律师专业相关的“正经”工作，因为经济不景气，工资并不高。丈夫王学宅在事务所里资历尚浅，自己争取不到业务，只能偶尔接一些别人剩下的小案子。两人每月收入不到5000元，除去房屋水电和一些正常开销，几乎剩不下什么闲钱。他们的孩子在2005年出世之后，家庭的经济压力日益严峻。　　横下一条心，吕淑霞决心在五道口重新扭转自己的人生。不过，现在月入上万对她依然遥不可及。她的摊位有3平方米，主要卖袜子，10元5双，每双利润在6毛左右。一个月下来，收入只有近2000元。不过这也让吕淑霞很满足：“比上班强。”金融危机之后，许多下岗的人都来五道口摆摊，这里的人数较之前翻了一倍，竞争尤为惨烈。“以前10元3双的袜子，现在10元5双都卖不动。”　　在五道口，有很多人比吕淑霞幸运，秦振华就是。秦今年48岁，安徽巢湖人，16岁进京打拼，在北京有房，并且拥有两个商铺。徐金树和凌晓光是为数不多的和秦振华打过交道的人，两人和他是老乡，都在1998年来北京闯荡，两人接手的店面便是秦振华苦心经营起来的。　　秦振华能够在此经营多年，与他所选择的行业密不可分，这种先见之明让接手店面的徐金树和凌晓光都暗暗佩服：小吃和车棚确实都是地铁站附近的黄金生意。两人曾经都梦想成为“秦振华”。　　徐金树今年47岁，比凌晓光大17岁，一样的店铺和一样的背景使得他们相交甚好，两人之间相隔的马路并不是交流的障碍。凌晓光最早在新街口开了一家早点铺面，每月能赚5000元左右。2003年新街口拆迁，他的店铺生意每况愈下，无奈之下他便退出了那里，在朋友的介绍下转战五道口。刚开始伴随地铁13号线的开通，凌晓光每年靠人流激增能赚七八万元，但是竞争激烈以后，这个数字便是直线下降，在北京扎根的梦想就无限期延后了。　　徐金树进入五道口要晚一些，他2006年才租下秦振华的摊位。做老板之前，徐金树当过保安，进过施工队，每月也就不到2000元的收入。后来得知秦振华的店要转租，徐金树于是很快凑钱租下了现在的铺面，从此作别了为别人打工的日子。　　每逢周末，一些大公司的经销商会找到他们，用最优惠的价格游说他们进一些产品，上过当的徐金树现在已经对此不动心了，用他的话说，“价格低没有用，卖得出去才是好生意”。在这里经营多年，这些街口的小老板们最清楚什么东西受客人的欢迎，什么东西一个季度也销不出一箱。毕竟他们的小店不是百米开外的易初莲花，没有那么财大气粗，所以只能精打细算。　　被蚕食的人　　生意不好时，吕淑霞会偷偷跑到不远的光合作用书店去看会儿书。对于被高校包围的五道口来说，光合作用书店更像是这里的核心。它与街边享有盛名的雕刻时光以及密布的咖啡店，曾经是五道口知识分子气息最重要的稳定剂。　　最早吸引罗冰凌来五道口的不是这里汹涌的人流，而是光合作用书店，她喜欢这家书店里浓厚的文化气息。“后来在经贸大学附近加盟了一家，才知道书店不赚钱。” 罗冰凌轻描淡写地说着她的实际经营情况。　　罗冰凌很喜欢那时候的氛围，于是她在2004年成为了五道口众多创业者中的一员。罗冰凌在五道口有一个店面，但是却运营着两家店：赛百味（SUBWAY）和春天咖啡（SPR COFFEE）。赛百味是以三明治为主打的冷食快餐，春天咖啡是以咖啡为主打的热饮店，两者都是特许加盟店，罗冰凌是它们忠实的加盟?者。　　将赛百味置于春天咖啡里来运营，罗冰凌称自己是世界首创。2004年罗冰凌到五道口来选址加盟赛百味，但是好的店面都已经有商家进驻了，只有一家200平方米大小的春天咖啡愿意转租。那是一个大学生开的店，她最后花费50万元盘下这个店面，那个女学生欢天喜地地离开五道口，筹划自己的更大梦想去了，留下了罗硬着头皮改造这家店面。这种奇怪的组合方式罗冰凌原本并不看好，不过她很快发现在实际消费中，以冷食品为主打的赛百味和以热饮为主打的春天咖啡两个品牌能够互相照应，赢利能力比单店要强，后来这就成了让罗冰凌引以为傲的“双S”商业模式，并且以此为基础在北京复制了好几家。　　42岁的罗冰凌是黑龙江人，身上有着典型北方人的不安分：早年在国企待过，后来在一家港资企业做贸易，接着代理销售德国的水族箱，都做得风生水起。2002年，罗冰凌孩子出世，在中石化的丈夫劝她辞去工作，安心养好身体，罗冰凌于是在家里歇息了一阵。　　那段时间罗冰凌觉得生活颇为无趣，她不缺钱，但她不想从此自己的生活里只有孩子。罗冰凌喜欢刺激，创业是她所能想到最令她兴奋的事情，这是她开始创业生涯的初衷。“重要的不是钱，而是找到你喜欢干的事情。”罗冰凌说，选择五道口开店也不是因为这里最赚钱，而是她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里的人。　　在五道口的店主们埋头规划自己的生意时，他们也忧心忡忡地看到了这个街口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化：西边清华科技园在兴起，东边兴建了五道口购物中心，北边西郊宾馆附近的异国餐饮业也开始大张旗鼓，那些携重金而来的大资本、大企业很快使五道口失去了它的地段优势，这条街上的多数小店生意遭遇重创。　　从2005年开始，五道口店主们不得不面对业绩下滑的压力。罗冰凌每天的营业额只有先前的一半，但是年租金却已经涨到了40万元。罗冰凌顽强地生存了下来，靠的基本都是回头客和外卖服务。她周遭的店面则相继陷入频繁的更替之中。起初，罗冰凌还会抱着友好的态度登门拜访新店主，后来换店率越来越高，店面的老板们好像每月都在换，她也就逐渐打消了熟识的念头。　　罗冰凌说，她2004年刚来五道口的时候，早期这里的老板们团结得就像一个大家庭。有人想借几个杯子、凳子总会有人帮忙送过去，隔壁的酒吧想要点咖啡也总会有人派人烹制。那时候她第一次接手春天咖啡，并不了解咖啡的工艺和经营，所以闲下来的时候她会去附近的雕刻时光等几家咖啡店转转。卡瓦小镇现任老板崔杉还记得当年罗冰凌专程来找他取经的模样，他说那时候大家彼此都很热情，每个人都热情高涨地认为在这里将实现自己的理想。　　“现在则截然不同，每个人都埋头计算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商业上它（五道口）是繁荣了，不过有个性的店在这里越来越少了。”罗冰凌感慨。当年她在这里曾踌躇满志，现在她常常叹息属于这条街的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街口创业发现：　　平均生存周期：　　2?3年（长寿者有之，除非你的进入门槛能逐年加高）　　可观增长速度：20%（还可以更快，如果你始终保持新鲜度）　　最大发现：没有性别歧视的公平创业地　　最长寿的行业：　　餐饮（如果你手艺够好，人够勤快，没见百年老店都在那儿长大？）　　花谁的钱：量入为出，别指望银行，更别指望VC　　幸福指数可观：　　比白领幸福很多（街口创业人快意人生，不用像白领那样委曲求全）　　据说很有用的提醒：选好邻居，就选对了一半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