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冰：有他们在，我的心就是定的

采访刚开始的一分钟里，陈一冰有点心不在焉。刚刚有个工作人员承诺给他一枚奥运徽章，他虽然在说着话，但眼睛一直粘在对方身上。直到那枚奥运徽章递到他手中，他才喜笑颜开，立刻将徽章宝贝似地装在口袋里，回转头冲记者开心地说：“太好了，这个是我没有的！”　　不同于陈一冰在赛场上表现出来的稳重刚硬，此时，24 岁的他本性一览无遗，同样的喜悦，在8 月18 日也出现过。那天，在完成一系列“教科书”般的标准动作后，陈一冰稳稳地落在地面，以16.600 的最高分将他所唯一缺少的那枚奥运金牌收入囊中，成就了世界杯、世锦赛和奥运会的大满贯。　　当时，中国体操队总教练黄玉斌高兴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停地和旁边的人握手，随后向他振臂挥出两个大拇指，而陈一冰，则开心地一下子扑到台下教练的怀中。　　8 月21日，中国体操队的庆功宴在李宁接待中心举行，9 金的成绩，让雅典奥运会以来，环绕着中国体操队四年的压抑在一瞬间释放得一干二净，李宁、马燕红、李小双等久违了的面孔，和李小鹏、杨威、陈一冰、程菲等人一起，构成了中国体操几代人最完整的一张图谱。黄玉斌和李宁一同打开了胜利的香槟，这两人对陈一冰、对中国吊环有着非凡的意义。前者曾在1980 年的第五届体操世界杯上，为中国体操队夺得吊环第一块金牌，后者在1984 年奥运会夺得的吊环金牌，在陈一冰之前已经苦苦等待了24 年的接班人。　　从不喝酒的陈一冰一口气干掉了杯中的酒，虽不像师兄杨威和李小鹏一样坐在黄玉斌的两侧，但他心里或多或少已经清楚，2012 年的伦敦，他会是那个带着中国体操队冲击又一轮辉煌的主角。[page]　　教科书般的动作 奥运开始了，陈一冰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总是晚上早早就躺在奥运村的床上，但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跟走马灯一样，放出白天训练过的一套套体操动作，折腾到半夜3 点，陈一冰才能疲倦地睡去。到早上5、6 点时，又醒了，再也睡不着。　　在队里，陈一冰和肖钦感情最好，他们两人住一个房间。这段日子，肖钦也常睡不着，两人有时便说说话，开些玩笑来缓解紧张的思绪， “我们会想很多比赛之后的事情，比如结束后，最想去哪里玩，说那些可能不太会实现的事情，说着说着心情一下子就特别好。”陈一冰的愿望很小，他想回天津陪父母，但在比赛没开始前，谁也没有把握以后会发生的事。　　这样的紧张和压抑，其实弥漫在整个中国体操队中间。四年前的雅典，是中国体操队挥之不去的阴霾。仅得的1枚金牌，曾让体操队成为千夫所指，并被耻笑为“摔跤队”。　　雅典归来后，体操中心主任高健在中国体操馆的墙上，贴上了“一切为了2008，知耻而后勇！警醒！”的大字，随之一起贴出来的，还有各个媒体对中国体操队评论的负面文章。　　2001 年进队的陈一冰，是队里的“小弟弟”。陈一冰没有参加雅典奥运会，但他却和杨威、李小鹏、黄旭等老队员一样，也感受到了这份压力。每次他走过这面墙，都感觉指责和怀疑的目光交叉地射在身上。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体操队赢回荣耀。　　原本总是像位骄傲的父亲一样介绍自己队员的黄玉斌，也一下子变得异常的沉默和低调。即使陈一冰连续在2006 年和2007 年两届世锦赛上获得了吊环的冠军，被人们认为是奥运会上吊环金牌的希望，黄玉斌也没有在媒体面前多夸弟子一句。　　训练代替了队员们全部的语言，他们只有靠这一次的北京奥运会翻身，让人们刮目相看。“比赛开始前，我们甚至做好了‘如果再失败怎么办’的心理准备。”陈一冰回忆道。　　8月18 日的吊环决赛，看上去简简单单的一套动作，几个十字，半分钟的表演，陈一冰在背后练过上千遍，而单单同为难度7.3 水平的动作，他前后跟着教练编排和训练过20 种以上。“最后确定了比赛的这套动作，因为做起来比较好看。”　　2006 年起，体操队的训练馆里，陈一冰几乎每天都在重复这套奥运比赛动作，把每个细节都尽量接近完美。但更早之前的陈一冰，对这样的“重复”几乎要心生厌烦。“我以前喜欢学动作，对我来说，新的动作是一个挑战，但一旦我学会了一个动作，那种不停地重复，精益求精的过程，对我来说，就比较难以忍受，比较难。”　　最终，他迈过了这道坎，对成功的渴望战胜了他自己的性格。“这是要成为优秀运动员必备的素质。我必须这么做，不然我不会赢。”　　除此之外，因为吊环要求上半身的力量，陈一冰的训练课程比其他队员都要苦，别的队员是倒立一个小时，他必须负重10 公斤再倒立。　　这便是为什么，当陈一冰轻巧地倒立在吊环上，丝毫没有任何的晃动，能做出堪比“教科书”的动作。“我只能说，吊环决赛的八个人里面，我所练的吊环套数肯定比欧洲人多出很多倍。”　　16.600，是属于他的数字。美国体操男队摩根?哈姆把他视作偶像， “他明显高出其他对手一个档次，不仅难度高，而且完成的质量也很好，他在吊环上的实力无人能比。”　　
伦敦奥运的主角 “体操这个项目很难用李宁时代、用李小双时代、或用杨威时代来进行对比。因为他们都在特殊的时期创造了历史或者是惊人的成绩。”黄玉斌这样对《外滩画报》的记者点评中国体操男队的几代人。　　尽管如此，随着杨威、李小鹏的年龄增长和退役，陈一冰注定是要被推上舞台，带领中国体操队继续往前走的领军人物。8 月18 日，在吊环决赛中，杨威出场拿到16.425 的高分后，陈一冰接下来的几下腾空飞跃，立刻把这块吊环金牌从杨威手里转到了自己手里。杨威微微笑着，高举双手击掌庆贺了自己的小师弟，眼神复杂。　　早在陈一冰在少年组，还没有进一线时，黄玉斌就看中了他。在黄玉斌心中，他是一匹千里马，有伯乐调教，他将成为竞技比赛上的王者。　　在陈一冰刚进国家队时，吊环界已经有了一名王者—同为天津人的董震，当时，董震已经是吊环的世界冠军，遗憾的是，因为董震过于偏项，为了确保体操男团的金牌，董震两次失去了参加奥运会比赛的机会。最终，只能遗憾出走。尽管一直顶着“董震第二”的称号，陈一冰并没有重复董震的命运。除了吊环，陈一冰其他项目的水平也比较稳定。8 月12 日，男子团队的比赛，三名老将杨威、李小鹏、黄旭，带着三个新秀陈一冰、邹凯、肖钦上场。陈一冰从来没有参加过奥运比赛，派他出战，让黄玉斌受到了很大的舆论压力。但正是陈一冰，后来被认为是助男团夺金的功臣。　　从男子体操团队比赛中黄玉斌的精心布局，是不难看出刻意磨练陈一冰的想法的。在各个单项中，黄玉斌都派出了小将陈一冰打头阵，李小鹏多数时间殿后，杨威则位置居中，属于稳定军心的中军。这三个位置，都是重任。　　后来，在9 金的成绩面前，黄玉斌终于透露了队员们心中的恐惧， “为什么这四年这么难，在这四年当中，尤其是像杨威，像小鹏，像肖钦这样的，还有黄旭，经历过那届奥运会的，可以说他们睡觉前一想到自己的训练，马上要来比赛的时候，他们手脚都是汗。”“ 压力最大的是杨威，他是经得住的，没有任何问题，李小鹏的水平也很高，有他们在，我的心就是定的。”有师兄在，陈一冰的心态比较镇定。　　他用了“兄弟”这两个字，来形容体操男队的感情， “这七年下来，我们兄弟之间已经不是一般的感情了，我们总是非常信任，总是在互相鼓励。”　　纵使最失落的时候，大家还是在用玩笑鼓劲。陈一冰头阵上场前，为了让他放松下来，其他人会对他说， “赢个日本队10 分、20 分再下来！”　　当中国男团以绝对优势力压日本夺得冠军时，陈一冰却没有笑，他一下子哭了出来，所有的队员都哭了。“我们知道这个冠军有多不容易，我们背负了太多的压力，而如今，我们可以一下子把这些情绪都释放出来。”　　看着自己的爱将，黄玉斌把现在的男子体操队称为巅峰时期的队伍， “就像一支队伍从建队到形成规模，一直到它成熟，可能在这三个阶段有不同成绩的出现。在开拓的时候，拿到金牌，那时是相当不容易的，那是李宁他们的故事。但这次奥运会，我们夺得男子八枚金牌中的七枚，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了。”[page]　　苦酒与香槟 李宁接待中心的门一推开，马燕红先走了进来，在场的年轻记者还没一下子认出她是谁，随后进来的李宁、李小双让人发出一阵惊叹，他们已经很久没以体操队员的身份站在公众面前。杨威、李小鹏、程菲、陈一冰、邹凯、邓琳琳……现役的体操队员哗啦啦站了满台。人们很轻易地从李宁“地中海”式发型、杨威重回巅峰的满足、邹凯脸上的淘气和邓琳琳羞涩的笑容中，看到几个时代的刻度。　　8 月21日，中国体操队这场庆功活动，是继1984年马燕红拿到中国第一块奥运金牌那天，整整跨越了24 年的时光。　　举着酒杯的黄玉斌无疑是全场最幸福，也是最兴奋的一个，在卧薪尝胆四年之后，他和中国体操队一起，告别了雅典那杯失败的苦酒。他又像以前一样爱说话了，向媒体描述起他的爱徒们这几年的压抑和憋屈。　　“为什么拿到男子团体金牌后，大家看到我们都哭了，我们的队员在这四年当中实在是太压抑了，他们不是为了拿这块金牌而哭泣，而是因为他们在精神方面得到了释放，迸发出内心的一种感觉，把以前的压力丢到了太平洋，所以我们今天这么高兴。”黄玉斌坐在杨威、李小鹏中间，他眼着看这两个大弟子，是如何败走雅典，又如何在北京重振雄风。　　其实，失败苦酒的滋味，在场的李宁也曾尝过，1988 年，25 岁的他在汉城奥运会上失误连连，在跳马比赛中，他重重坐在了地上，在吊环比赛中，他的脚挂在了吊环上。那一年，中国体操队面临了辉煌后突如其来的低谷。　　对于陈一冰来说，李宁已是个遥远的前辈，尽管他拿到的这块吊环奥运金牌，让中国体操队等了24 年。但过于年轻的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前辈们的痛苦，师兄杨威和李小鹏长啸一笑，狂喜中的那份苦涩，他也许并不能体会。他说，比赛前，他并没有想过他拿这块金牌将会有多大的时代意义，他没有去想上一块金牌是李宁在什么时候拿到的，他只知道，他得好好完成他的每一个动作。　　体操队在奥运比赛前，曾开了一个誓师大会，分配了每个人必须拿到的金牌，陈一冰的吊环单项就是其中之一。从体操队内部这些年来蓄势待发的一口气，从领导从师兄们脸上的严肃，很多没有经历过雅典的年轻队员，知道了北京的这场胜利，对所有人是多么重要。九块金牌推翻了“摔跤队”的嘲笑，在杨威和李小鹏身上的扬眉吐气，不禁让人们想起四年前，他们在厕所里抱在一起痛哭的场面。　　香槟意味着胜利，无论带着一种怎样的情绪，人们都在享受2008 年的美酒，挥别曾经的苦涩。几代体操队员们，在庆功宴上都领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符号，马燕红的是一个冒号，表示她开启了中国体操时代；李宁的分号意味着他曾经带领中国体操走到的高度；惊叹号表示李小双曾让世界震惊。　　现役体操队，他们的符号是三个惊叹号和一个逗号，随着不久后又一代人的离去，中国体操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