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化与进化,基本算是两码事。
演化并没有明确的方向——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保证能活下来,作为种群的活下来,和作为个体的活下来。
但进化这个说法确实带有明显的方向性的,那就是:进。谓之进步者,总归是在某个标杆下比原来更“好”的。
中国由于历史传统,总喜欢说“进化论”这个极端错误的说法,而不是其本来的“演化论”。大概中国人都希望能活得比过去好吧,只不过每每持之此类想法的,都会往北辙走去。
当然,这篇东西并不打算就这两个生物源的名词做过多的纠结,而是打算讨论这么一个问题——
最开始让我想到这个话题的,是前天我坐出租去Lab威士忌酒吧的路中。
他们家的威士忌真的很不错,虽然我谈不上懂酒的人,当然也不算贪杯之人,但我还是觉得这个酒很不错。
嗯,跑题了。
出租里,司机放着广播。
广播里,主持人在谈一个新的产品,好像叫驾驶宝还是什么的,就是在方向盘的中间有一个黏性挂槽,你可以把手机放在上面,这样就不用用手拿手机了,直接就可以看到手机上的东西,很方便。
这个东西的另一个昵称,叫做司机杀手。
因为他让司机看手机更方便了,于是导致的必然结果是司机就会花更多心思在看手机的信息上,可以更方便的开车刷微博。总之,司机会更容易分心,于是也就更容易发生事故。
发生事故也就算了,更因为它的所在位置是在方向盘的中央,而那里正好就是安全气囊弹出的地方,这就意味着,当安全气囊弹出的时候,手机和这个驾驶宝会一起被弹出——于是,你懂的,高速撞击下,你本来是被安全气囊缓冲了一下,现在是被安全气囊弹出的手里剑刺了一下,光荣牺牲。
此谓之司机杀手。
这东西中,杀人的部分暂且不管,我比较在意的是:它在让司机使用手机更方便的同时,却也提高了危险系数。
让我们构思这么一个场景,新一代的驾驶宝不是被安置在安全气囊的位置,而是,比如说,GoogleGlass这样的存在。我们只要瞳孔聚焦调整到近距离,GG就自动被激活,开始在视网膜上显示信息,然后根据你眼球的运动测算出视点位置,进行操作。全程不需要手的参与,只需要动动眼球和视点,那该多方便啊。
这样的GG显然不会化身为安全气囊牌手里剑,所以不会成为司机杀手那么直观的存在。
可,它真的安全吗?
它让司机可以更方便地出神,更简单地开小差,更便捷地魂游四海,那么开车还会安全么?
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为何谷歌推出GG的同时也在推出无人驾驶汽车——因为如果人的注意力都在GG提供的“完美在线”(我的SF小说里的一个术语)上,那开车自然就有不上心的时候,于是就容易出问题,而此时无人驾驶汽车的出现就弥补了这个缺陷。
当然,我这里不是在为谷歌做广告,而是在考虑这么一个问题——高科技在带来更方便的生活习惯的同时,是否也在另外的方面降低危险出现的机会成本。
与之相对的,是最近在看的《设计中的设计》中有提到建筑家坂茂设计的一款四角形卫生纸桶。
寻常的卫生纸卷筒都是圆柱形的,很方便滚动,于是取纸方便。坂茂的四角形卫生纸卷筒,顾名思义,就是四角形的,所以滚动不方便(我们这里不考虑恒宽曲线比如罗勒斯三角形),取纸也就存在一定的障碍。
那么,建筑家坂茂为何要标新立异地设计这种不方便的设计呢?
因为这个设计的主题就是“环保”,就是“节约使用木材”——而,不方便的卫生纸卷筒,就在一定程度上潜移默化地让使用者不再肆意使用卫生纸,而是有一定的节约,而这种节约正是不方便所带来的。
换言之,通过适当地增加使用难度和使用门槛,故意将设计从大众主流所预期的“方便”之道上拉回,比使用该物更重要的“环保”之立意得以彰显。
如果我们比较驾驶宝和四角卷筒,我们就会发现,前者在“更方便”的进化道路上撒丫子狂奔,而后者则背道而驰地向“更不方便”的叛逆之路上挺进。
可,你如果让我说谁更“好”,那我的选择恐怕是后者,那个更不方便的东西。
终于,我们引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科技到底是应该无止尽地满足我们对“便捷生活”的血盆大口,还是应该在恰当的程度上进行截断,甚至倒回?
以退为进的说辞当然不是第一天被提出。
余则成还说过有一种胜利叫做撤退呢。
在老文《怎么样的环境,与怎么样的人》中,我提出了一个不算新的观点,那就是人与环境是协同演化的。
或者,更进一步可以说,一个演化系统与其所处的可变的外部环境是协同演化的。
这种协同演化的一个趋势,就是个体越来越趋向于环境所给出的状态,而环境也越来越趋向于个体所要求的状态。双方相互妥协,并最终向一个双方都可达到的稳定态演化。
这个过程中所遵守的,就和物理上所最常见的一样,就是从高能态向低能态演化,也就是俗语所云的“水往低处流”。
更方便的状态,就是人所要付出的劳力更少的状态,从而也就是更低能的状态,从而也就是在没有外加影响的情况下,整个系统最终将演化到的状态。
正所谓,科技的革新是为了更好的偷懒。
所有科技的出现,几乎无一例外地是为了将人类往更懒惰的方向推送。
这个过程中,演化的个体就是每个人,而演化的环境就是科技以及社会伦理和舆论所构造出的整体。
个体希望生活更方便,社会舆论也将更方便作为科技演化的方向来宣扬,科技本身自然也就朝着能让人更方便地生活的方向去演化了。
于是,最终的结果就是,在《Wall·E》中所看到的那个样子——每个人都躺在一张全自动多功能高科技躺椅里,不再运动,不再工作,只需要不停享乐,最终演化为一头头肥猪,就好了。
人类用了千万年的时间来演化,但最终却似乎只是为了在最后的千年里让自己演化成一头离开科技什么都不能做的肥猪。
嗯,这么说不免是有失偏颇的,但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你看,核心就是:科技是否应该无限制地帮助人类将生活变得越来越方便?
在我看来,答案是否定的。
物理上有一个术语,叫做截断。
当然,这个术语的出现本身是一种无奈——我们发现随着所计算尺度的越来越小或者所计算能级的越来越高,我们的计算结果会变得发散。
因此,我们人为规定了,在计算中,一定尺度以下或者一定能级以上我们就不算了——这个人为规定的尺度就叫做截断,而这整个计算过程就是传说中的正规化。
我们在一定程度之上就会人为喊停,这个做法是强制性的,而且我们相信背后其实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比如在凝聚态中这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这个尺度一下的物质不再是理论所假设的连续性的,而需要考虑更底层的基本物理内容:粒子构成的。
这种截断的思路当然并不只是物理中才有的。
我们在很多时候都会人为设置一条红线,一旦你踩上了这条红线,就要被人为地截断。
科技与人类的协同演化,理论上也应该设置这样一条截断能标。
当科技进步到一定程度后,就不能再为了人类的方便而演化了,应该设置适当的GAP,让人可以不用无限制地沉沦到便捷之狱中。
但,理论上是如此,实际上来说却很难做到,因为在这个协同演化的体系中,人毕竟是演化的主体。
人的本性是贪婪的,所以也是懒惰的,一切勤奋都是为了更好地偷懒——人类这个大基数中的少数异端我们自然可以忽略掉。
因此,如果有两款设备,一个让你只需要想一想就能做到想做的任何事,另一个还要在一定程度上做一点体力上你的付出,你会选哪个?
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第一个。
现在站在商家的角度,这样两款设备,如果造价相等,那么你会选择大力销售哪一个?
绝大部分商家都会选择第一个。
所以,事情就明朗了——更懒惰的需求是人类生活的刚需,人为设计的操作门槛,大部分人类是不会买账的。
也因此,当我们站在整个社会大系宗的角度来看的时候,“无限制的便捷”这个模因与“有一定门槛的便捷”这个模因相比,前者具有的选择压力更小,因此更容易留存下来。
最终,如果不存在某种人为的强制性操作来规范每个人都必须选择一定门槛的编辑而非无限制的便捷,那么无限制的便捷将最终彻底横扫有门槛的便捷,成为整个人类社会系宗中唯一留存下来的模因。
从这点来考虑的话,如果没有一个全球性的强制机构来规范科技演化的截断线,那么人类最终变成肥猪几乎就是已成定局的事。
而且,从生物出现的一开始似乎就已经写进了基因里。
同时,也写进了整个地球的模因里。
想想这样的未来,就让人感觉——
这头烤乳猪几钱一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