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王石在“致敬1984”系列活动深圳站上的发言,5月28日刊登于《万科周刊》,详细描述了万科第一次股份制改造的故事。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我讲个故事,你们想听私人故事还是公司故事?(全场笑)当然公司故事是由个人构成的,在这里还是结合我们今天整个讨论主题,讲讲深圳开始的故事。
">1983年,我辞职到深圳
我第一次到深圳是1979年,当时在深圳有名的一个搞工程的公司,当时国内出口到香港的物资要在深圳停一下,要过关。停的过程中,活的家禽、活的牛羊要搞检疫,我们搞工程搞检疫消毒的设备。到这里来有非常大的反差:一是检疫这些动物,很多到这儿就死了,死了就扔下来,臭气烘烘,又有苍蝇,条件非常恶劣;同时你晚上又可以收看到香港的电视,看到香港的灯红酒绿,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生活。
你说你向不向往呢?你说不向往,那说的不是真话,但是你说向往还不容易,因为隔着一个深圳河,你表示向往,就是看它的电视都属于违法的。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在工棚上装了电视,当然你可以收看到广东电视台的电视,但是大家都想看香港的电视,还有一个专门管调电视机的频道的,上面头头来了,赶快就转到广东电视台,看的是非常乏味,最后走了又调回来。当时就是这个状态,现在你们这些80后、90后是不大理解那个时代的状态的,就是那种意识形态的管制,还有物质生活的贫乏。我们工棚上可以这样说,每天早上起来,会发现怎么少了一个人?这个人过去了。这是当时的情况。
在深圳结识了当地一座渔村的村长,当时叫大队长。当时还不是双休日,星期六晚上到他家里,在他家里可以看香港电视,不用忌讳了,在那儿看电视一直看到早上香港电视台雪花,停台,第二天白天继续看,直到晚上。尽管如此,我们从来没想到偷渡过去。我记得是1980年、1981年,回广州已经两年了,有一天在深圳认识的房东跑去看我,这之前他也来看我,带着鱼、虾等海鲜产品,这回带了一箱加州橙,更让我感到惊讶的,就是这个大队长的太太烫了一个香港的卷发,一下让我愣了。他说现在深圳建特区了。这个渔民家的变化对我刺激太大了,你说香港人怎么怎么样,反正我没感觉,但是在这个渔村劳动的,他们给我送的礼物不是虾,是加州橙,继而我对深圳产生回去的渴望。1983年毅然辞职到深圳。
到深圳之前,我曾经当过兵,上过大学,最后又当过技术员,在政府里面当过公务员,再就是在铁路上当技术员、工程师,这是我到深圳之前的经历,那时候32岁。虽然做了那么多事情,总觉得自己想发挥自己的长处,自己有一番抱负,有一番作为,总是感觉这个社会很压抑,当然别人感觉不到,别人会感到我是幸运。比如说人家下乡去了,我当兵去了,文化大革命当中去当兵是很荣幸的,而去下乡那是很不情愿的,当兵回来又上学去了,回来又到了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广州工作,我是很幸运的,但是我自己始终很压抑。这样就感觉到深圳可能给我的人生梦带来一个可能的机会,就这样到了深圳。但你说是不是为了钱呢?当然,我向往物质丰富的生活,我向往香港的那种带着各种电器回来探亲,甚至用卫生纸擦汗,这是很正常的,那个时候我们觉得是另外一种生活,这是电影里面才看到的。我当时想过那样的生活,但是就我的追求来讲,更主要的还是要能够在社会上做出贡献,大丈夫志在四方,发挥自己的长处去做,我的印象比较清楚的,是《鲁宾逊漂流记》、《远山的呼唤》这些东西,是野性的东西。就这样到了深圳。
体制的束缚
应该说当时没有什么特别追求,在深圳创业,很快就赚到了第一桶金,就开始创办企业。实际上事后回想,你只要敢去,深圳那个地方你只要敢去,赚钱容易,赚很多钱也不是很难,你只要敢去。但是不是你敢去就一直赚钱呢?不一定,所以敢去,赚到钱容易。我们当时在国内来讲,改革全部都是国营企业,一种是国营,一种是集体。我们到那里创业,我成立的公司也是国家的,成立公司第一年,我记得很清楚,赚了300万,第二年之后,改制承包,比如给你基数200万,200万上交,100万就是你的,如果你再赚的多,有个比例,反正你赚的越多分的越多。当时我们公司搞承包是求之不得,就是争取承包,我不以为然,我就是证明我的能力,我能赚钱,你们看到我的价值我很高兴。
1984年创办企业,到1986年遇到危机,当时主要是进口,进口你得有外汇,你出口外汇怎么来呢?是外部调剂,我调剂了多少呢?调剂了2000万资金,在当时深圳调剂了2000万资金,进口、外汇,进口卖人民币赚钱,花到我账上还剩800万美金的时候,总公司老总就说,要把我调走,因为他要投资银行,如果我同意就把我升成特发公司副总,我当时和特发什么关系呢?特发贸易公司,下面有新一代公司,新一代公司还有股份公司,我和它是四级关系,也就是说你只要同意调走,就跳到总公司。我说我要是不同意呢?老总就说了,你不同意也把你调走。反正我就回答不同意,结果呢?一个礼拜之后就发了个通知书,说你到深圳市党校处级干部培训班学习。那次等于是已经任命了新的经理,就让我来培训,把他调进去。最终没把我调走,但是对我刺激特别大,我说自己并不是为了钱,也不怕他查,我也不担心,什么都清清楚楚。就是你的抱负,你想做一番事业,不成,非常困难。
找市委书记谈股改
在这个时候,1986年下了个红头文件说股份化改革,红头文件很清楚,我这儿属于集团公司的分公司,上面还有三层,根本轮不到我。但是更有意思的是什么呢?这红头文件下来之后,集团公司没有一家想动的,当时还有体改办,也就是说红头文件还得执行,没有一个集团公司执行,这时候我就找到了体改办,我说我想改。改革之后,摆脱这种不符合经济规律的行为方式,现在就要解决第一个问题,产权问题。产权是谁的?你怎么说调就调呢?你根本不顾我的死活,钱你说调走就调走,我签了合同要进场的,合同怎么执行,下一步怎么办?他们如获至宝,可有一家企业愿意改造了。我和我的母公司说了,这时候他们想,你想股份化改造,你现在没有股份化改造,100%归我的,你要股份化改造了,就跳出如来佛的手心了,我不同意。好了,他不同意,市政府体改办也没有办法,得总公司给意见,同意改才能让你改,万般无奈之下,我就硬着头皮找到了当时的市委书记兼市长李灏,到了他办公室。
我记得很清楚,他穿着一个毛背心在练字,说,你来了。实际上那时候我脾气很大,尽管如此,我哪敢发脾气,耐心地陈述一遍,意思就是希望市委书记特批一下,因为红头文件是市委的决定,他们不响应我响应,但是集团公司阻碍。后来书记说,年轻人,你太操之过急了,我怎么好直接插手你的事呢?我管理的各部委管着下面各公司,我直接插手你,下面各部委怎么运作?我一听,完了,市委书记半天不表态。没办法,那就走吧。他说你等一下,以后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就找我秘书,给了电话,但是你们之间的联络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比如说找个茶馆或者小餐馆,我一听,书记兼市长心底是非常好的,这样下面各部委就知道,我支持你,他没说这些话,有什么事就秘密联络,不要让别人知道。改革、万科股份化就是这么来的。
然后是谈判,改革这个钱怎么算呢?做一个台账给国家,当时会计事务所核算净资产是1300万,1300万算谁的呢?如果算我的,就不存在股改了,如果算它(母公司)的呢?那我和它谈判,我的意见是一人一半,亲兄弟明算账,它说怎么可能?和国家谈五五?六-四。我说我六你四,我是装糊涂,我知道它的意思拿六,我拿四,我心里狂喜,为什么狂喜呢?我那五五只是随便一说,他就是九一我也没办法,因为我首先要界定它到底是谁的,哪怕我只有10%,可以扩股,你国有股要保持住(份额),你必须要跟,你不跟你就得稀释,后来这样稀释,一直稀释到12%,就是这样的过程。
显然,谈到万科的历史,1984年成立,1988年股改,对万科意义非常重大,就是产权上确定了这个公司的所有人,公司才能走到今天。今天很多人问我,你这个公司的性质是什么?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对不同的人,我会有不同的回答。你对政府官员可以说国有控股,最大的股东是国有的;我说是公众公司也没错,万科的股东当中,80%是小股东,第二大股东占2%;按现在最时髦的说法,这个公司是什么性质?我说是混合所有制。你看我说的三个回答都没有错,你这个有机会主义,怎么不同的人问是不同的回答?你可以说是机会主义,也可以说是智慧,为什么?中国这个特殊的国情下,你怎么在这个环境中往前推进?为了你个人的抱负,为了你企业的发展,为了这个社会的进步,我是有野心的,我的野心是什么呢?我的野心是把万科办成像二战之后日本产生的一些企业,不仅仅提供产品、服务,使他们有很好的品牌、收入,还带来社会的进步,对生活方式起着积极正面的引导作用,比如说索尼、丰田、松下,索尼的随身听整个改变了人们娱乐消费的方式,我希望万科能成为这样的公司,这是我的野心。
今天来说产权,说改革当中的不容易,说改革是自上而下,这个故事可以延伸出很多有意思的方面。在万科成立30年之际,希望借这个机会,不仅仅是个人的反思和企业的反思,更多的是社会的反思。反思的目的是继往开来,我们面对未来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