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昌科技上市蹊跷事

中国是否应该在未来持续扮演一个以环境风险和子孙长远利益换取现实短期经济利益的国家？　　对于这个问题，3月4日召开的证监会发审委2011年第36次会议上，何贤波、项振华等7名发审委委员将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这或许是一个令人“纠结”的问题——因为生产过程中要使用剧毒化工原料，欧美及日本化工巨头因环境风险和生产风险已经转产、限产甚至停产的产品，中国资本市场是否还应该为其大规模募资，并成倍的扩大产能？　　拟上市的“山东淄博万昌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万昌股份）成为近期质疑的中心。　　通过多方调查了解到，万昌股份在盈利模式上除了存在以环境风险换取经济利益的弊病外，其招股书中大肆宣称的产品“内销为主”实为误导投资者，该公司大量产品通过经销商出口，在整个产业链中，万昌股份扮演的角色只是外资化工巨头的“有毒生产基地”。但在利润的驱动下，尽管依托的24人技术团队中只有11人的学历在本科以上，万昌股份醉心于打造“全球第一”的产能。　　聚焦“中间体”　　要理解万昌股份所处产业链中的位置，仍先要从该公司的产品说起。万昌股份的主营产品为“原甲酸三甲酯、原甲酸三乙酯”，这是两种有化工中间体，所谓“中间体”即是化学合成过程中制成的“半成品”，而不是成品。　　据业内人士介绍，“原甲酸三甲酯”在医药领域主要用于合成吡哌酸、磺胺嘧啶等药物，在农药领域主要用于合成嘧菌酯等农药；“原甲酸三乙酯”在医药领域主要用于合成医药中间体乙氧甲叉和用于合成吡嘧司特钾等药物，在农药领域主要用于合成双甲脒等农药。　　而生产原甲酸三甲酯和原甲酸三乙酯的工艺则基本以2003年为界划分为两个时期：在2003年以前，以“金属钠法”为普遍生产工艺，但该方法成本较高，后被逐渐淘汰；在2003年后，“氢氰酸法”因其成本优势取代了“金属钠法”，然而由于使用氢氰酸为原料，其整个生产工艺流程中充满剧毒，对生产的安全性要求极高。　　“氢氰酸法”又具体细分为“合成氢氰酸法”和“废气氢氰酸法”，两者的区别只是在于氢氰酸获取的方式不同。而万昌股份使用的就是“废气氢氰酸法”。具体而言，万昌股份利用丙烯腈厂的废气氢氰酸作为原料，生产上述有机化工中间体。　　氢氰酸作为剧毒化工品，可以抑制呼吸酶，造成细胞内窒息，短时间内吸入高浓度氰化氢气体，可立即呼吸停止而死亡，因此氢氰酸历来是各个国家严格管制的化工品。　　发达国家舍弃的“机遇”　　事实上，“氢氰酸法”生产原甲酸三甲酯、原甲酸三乙酯在刚一出现就存在着环保的质疑，生产人员也必须面临生产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剧毒风险。如何应对这样的风险？即使欧美化工巨头，也只能是在以氢氰酸法生产的环节中，配备大量的空气呼吸器、防化隔离服，以及大量的防毒面具。　　尽管万昌股份在招股书中强调自己拥有“废气氢氰酸法”的专利，但这并不改变工艺流程的本质，而只是在氢氰酸原料的获取上有差异。记者在对精细化工业内人士的采访过程中获知：“氢氰酸法”并非万昌股份首创，该技术方法最早恰恰出现在美国，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KayFries公司就已经开始采用该方法进行生产。仔细阅读万昌股份招股书的投资者亦会发现，万昌股份大量的描述集中于对废气氢氰酸的利用，在技术创造上只能强调自己是“国内首创”。　　与“氢氰酸法”诞生于发达国家相应的是，原甲酸三甲酯、原甲酸三乙酯中间体最主要的消费市场也是在欧洲（主要为德国）、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和地区。按照中国化工信息中心（CNCIC，由原化工部科技情报研究所和原化工部经济信息中心合并成立）2010年发布的数据统计，目前我国国内原甲酸三甲酯消费市场尚处在培育之中，需求的绝对量较小，国内生产的原甲酸三甲酯大部分用于出口。另一方面，自2007年以来，国外对原甲酸三甲酯的消费需求一直保持快速增长。　　在原甲酸三乙酯方面也是同样的状况，德国、印度、巴西和美国是原甲酸三乙酯的主要消费国，其中消费量最大的是德国、印度和巴西。　　一个奇怪的现象随之产生：原甲酸三甲酯、原甲酸三乙酯中间体消费量最大且需求不断增加的欧美国家，反而自2003年“氢氰酸法”成为主流工艺以后，陆续转产或者关停自有的“氢氰酸法”生产线。　　德国赢创德固赛公司（下称：德固赛）即是其中的代表企业，在2003年，德固赛是全球最大的原甲酸三甲酯和原甲酸三乙酯生产企业，产能分别达到4000吨/年和5000吨/年。但德固赛在此后却逐渐关停装置，至2007年已基本停产。　　事实上，在2003年以前，全球的原甲酸三甲酯和原甲酸三乙酯中间体产能集中于德国、美国、日本和中国台湾地区，企业数量也颇为庞大，但这些企业在2005年以后都陆续停产或转产。到目前，境外生产原甲酸三甲酯和原甲酸三乙酯的企业已屈指可数，仅仅余下有4家，分别是：日本触媒（NIPPONSHOKUBAI）、美国SigmaAldrich精细化工品公司（SAFC）、美国GSF化学品公司和台湾中美联合实业公司（AlliedIndustrial），这些企业在整体产能规模上也长期没有扩张，而是不断缩减，其生产的产品也极少外销。　　境外企业陆续转产或停产的原因何在？是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吗？从消费量来看，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上海一家经营精细化工品贸易的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中国企业以及印度企业在这一细分行业上的“崛起”是欧美化工巨头缩减产能的根本原因。2003年—2007年的一段时期内，国内原甲酸三甲酯中间体涌现出数量众多的企业，尽管规模小，工艺不够成熟，但整体产量一直在增加。　　“这段时期（2003—2007年）可以说是一个‘战国’时代，恰好也是外国企业转移产能的时期。倒不是说我们的技术比别人先进，而是因为劳动力成本和环保治理成本低，在这些方面具有比较优势。”该公司负责人刘先生如是判断。　　“即使是现在，拿99.5%纯度的原甲酸三甲酯来说，（淄博）万昌的产品在15000元/吨，但如果你要拿美国的产品，差不多在22000元/吨。价格很能说明问题，如果在环保和人工上投入更多的成本，当然不具有竞争力。”　　2007年后，万昌股份改变了国内原甲酸三甲酯、原甲酸三乙酯的竞争格局，由于利用废气氢氰酸作为原料具有更为强大的成本优势，万昌股份用价格击垮了当时兴起的众多中小企业，在国内成为霸主，产品产能达到9000吨/年以上。　　截至目前，在国内生产原甲酸三甲酯的企业除了万昌股份外，仅剩下产能为3000吨/年的重庆紫光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原甲酸三乙酯则除万昌股份外，仅剩下产能4000吨/年的临沭县华盛化工有限公司。　　难言的“内销”　　成为霸主的万昌股份收获的是极高的毛利率：从2007年到2009年，以及2010年1-9月，万昌股份的综合毛利率分别为39.58%、37.36%、48.47%和48.74%。　　而另外一面，则是在发达国家纷纷停产后，国际原甲酸三甲酯和原甲酸三乙酯市场需求一直保持供不应求的状况。万昌股份的产品毛利率逐年提升，恰恰反映了这样的市场状况。　　但对于这本“生意经”，万昌股份自己似乎并不乐于向国人展示。在招股书中，万昌股份在“内销”与“外销”的问题上，玩起了文字游戏。　　万昌股份在招股书中给出的数据是，公司产品内销比重极大，以销售金额在营业收入中的比例计算，主导产品2007年-2009年的内销比重分别为91.11%、88.69%和92.4%。在2010年1-9月，内销金额比重为91.05%。外销比重极低。　　中国并非原甲酸三甲酯和原甲酸三乙酯的主要消费市场，万昌股份为何绝大部分产品都是“内销”？如果确实如此，欧美巨头关停的产能和实际消费的增长之间无疑将形成巨大的缺口。　　真实的情况则完全与万昌股份所谓的“内销”相反。因为万昌股份的统计逻辑是：按照销售地区不同，分为内销和外销——“内销是指销售给国内生产厂商和贸易商，外销是指公司自营出口销售给国外客户”。　　万昌股份同时强调，尽管自己拥有自营进出口的经营权，但自营出口的比例很小。　　在这一统计逻辑下，中国国内进出口贸易商买断万昌股份的产品后间接出口，万昌股份就可以“名正言顺”将该部分销售归入“内销”。　　但是这一掩耳盗铃的行为或许只能停留在纸面山，只需要看看公司的客户构成即可明了所谓的“内销”大部分仍是“外销”：　　表一：2010年1-9月占万昌股份销售收入70%以上的客户情况：　　　　数据来源：万昌股份招股说明书　　从上表万昌股份2010年前三季度的前18大客户来看，仅有6家为生产商，占比33%，其余均为经销商。从销售金额看，6家生产商的购买金额约为2352万元，占18个客户购买总金额12244万元的19.2%。　　经销商既然不是化工中间体的最终消费方，最终仍会将产品销售出去。以第一大客户上海祥源化工有限公司为例，上海祥源化工有限公司成立于1995年，并一直专注于农药、医药中间体与特殊化学品为主的国际市场营销，是一个有着广泛国际市场销售网络和稳定供应渠道的化工产品国际市场供应商。并且，祥源化工在全球营销的基础上，主要仍聚焦于欧美和日本市场的营销。　　万昌股份客户构成中，经销商成为主力，但公司仍刻意的将经销商购买的产品定义为“内销”，如此文字游戏，个中情由或许只有公司自己知道。　　募资项目：超过现有全球产能　　尽管备受业界质疑，但并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万昌股份扩充产能的信心，而倘若站在全球产业链的视角上看，此举恰得欧美化工巨头欢心——充满环境风险和生产风险的以“氢氰酸法”制备原甲酸三甲酯、原甲酸三乙酯中间体的生产环节，以后可不必担忧，因为中国企业可以提供这样的“服务”，仅以万昌股份一家，如果扩产计划得以实施，就可达到甚至超过目前全球产能。　　万昌股份现有原甲酸三甲酯、原甲酸三乙酯设计产能合计为9000吨/年，按照招股说明书的计划，募集资金项目建成投产后产能增加到2.2万吨/年，即扩产1.3万吨/年。而据CNCIC统计，2009年原甲酸三甲酯的全球消费量也不过是2.02万吨。　　在原甲酸三甲酯、原甲酸三乙酯高利润率的驱动下，万昌股份如此大手笔的计划并非没有利益驱动，而招股说明书同时也显示，实施全球最大产能原甲酸三甲酯、原甲酸三乙酯中间体扩产计划的技术班子是万昌股份的24名技术人员，其中本科学历以上为11名。　　有观察人士指出，且不论万昌股份“大跃进”似的募投项目是否超越了未来全球行业需求的增速，单从欧美先进企业宁可选择停产和放弃产业链中这一环节的利润来看，如此大规模的扩产隐含的长期环保风险和生产风险是难以估量的，万昌股份在招股书中强调过往3年未出现生产风险和环保问题，但这并不代表有人可以对环保风险打包票。　　倘若站在历史的角度看，这一充满冒险精神的“全球第一”计划追寻的不过是一个阶段的企业利润，发审委在是否允许万昌股份过会这一问题上，实际上回答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企业的问题，而是决策层对国家产业发展方向的抉择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