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100之后的抉择
经济观察报:你是从2007年底开始筹备开心网的,当时经济形势已经开始恶化。为什么选择那个时候离开新浪自己创业?
程炳皓:2007年的时候,除了少数先知先觉者,大家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还有很多人认为情况很好。我其实没有什么意识,不炒股票,不懂资本市场,不太清楚整体的经济形势,所以我没有去管它。我当时只是感觉互联网还会有比较好的发展,在技术和服务创新上,还有很多事情可做。
经济观察报:你为什么会选择SNS——社区网络服务这个领域?
程炳皓:其实在我们之前,已经有非常多的公司做过SNS。当时很多人认为这个领域已经没有空间了,不会有新的进入者,进入也不会成功。当时有不少人跟我说,你做这个事情很奇怪,这已经是个成熟市场了。
当时大家好像都认为SNS只有学生有需求,只能从学生做起。但是我觉得,白领们应该也有这方面的需求,白领这个市场还没有开发。中国改革开放这么多年,大中城市的经济发展已经非常好,白领们的生活很富足,但是他们的精神压力很大,很需要跟朋友们多一些交流和沟通,需要更多的乐趣,缓解压力。所以我们就设想做一种比较轻松的互动产品,满足这个需求。
经济观察报:当时你有专门研究白领这个群体吗?
程炳皓:没有特别研究,就是凭感觉。我在大公司工作了很多年,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就是这么一个粗略的感觉。说实在的,我们其实更多是技术人员,也不懂市场,做市场研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经济观察报:你在新浪工作了10年,为什么动了自己创业的念头?
程炳皓: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创业,我周围很多朋友去创业了,我都没有想过自己也去。我觉得“创业”听起来是个很神圣的词,当然我现在已经不觉得神圣了。
实际上,我一直非常想做的事情,就是尽量做一些很好的产品,让很多人愿意用,对很多人有帮助,我的想法无非是这个。
后来新浪决定做搜索,我在做这件事情的过程中,碰到了很多问题。当时做这件事情,做到我的眼睛看不清字,一进办公室我的心跳就到100次,我已经做到自己的极致了。但是后来公司从战略上考虑终止了这个项目,这让我体会到了在一个大公司里创新的困难。那之后我就决定要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经济观察报:希望自己能主导?
程炳皓:碰到那么多问题,对我来说等于这条路死了。既然这条路不通,我就很快下定决心自己出去做。
经济观察报:当时facebook已经很火了,是否受了它的启发?
程炳皓:我是在2006年底开始决定创业的,我也看了facebook,当时我也有facebook的账号。但主要是在新浪后期的工作经历,给我心态上一个全新的变化。
过去我太注重结果,一定要把一件事情做好。这跟有的人一定要挣到多少钱,或者一定要追求到什么东西是一样的,把自己的幸福和人生都寄托在一个这样或那样的结果上。新浪搜索那件事情以后,我认识到这样是不对的,我花了很长时间,在苦恼当中反省这一点。
经济观察报:这种转变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程炳皓:实际上最初是别人推荐给我一篇文章,出自一本书叫《阳光心态》。作者吴维库是清华大学的管理学教授,但他这本《阳光心态》其实不是讲管理学,而是讲心态,我觉得写得挺好的。并不是说我的心态完全等同于那本书,但是你问我在那个阶段有什么特别有印象的,就是这本书。
经济观察报:那本书里面有“人生开心就好”这样的话吗?
程炳皓:他说,人生要保持阳光心态,我把它提炼出来。我觉得讲人生开心就好,其实是说不管外界是怎么样的,无论碰到什么事情,你开心不开心还是取决于自己。
比如说,你中了一千万,也不一定是个开心的事,刚开始你很兴奋,然后就会有烦恼,会有很多事发生,比如会有很多人跑来向你借钱。我看到很多报道说,中奖一年两年之后,那些人的钱都没了。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抱着什么目的,你要先让自己不因为什么原因而开心起来。不是因为中了一千万而开心,也不会因为钱没了而不开心。不管碰到好的事情还是坏的事情,哪怕你生病了,或者无法左右的事情,你都应该让自己有一种比较好的心态。
《阳光心态》那本书讲了很多安抚人心的案例,其实我并不完全同意。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怎么样,你主观上高兴就好了,不要费劲去想一个什么道理,通过什么手段、达到什么目标才高兴。
其实我们开心网做的很多东西,就是让人获得快乐,而且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开心。
那么延伸的问题就是,怎么样让人开心?
我有次看到成龙在一本书的序言上写了这么一段话,他说人的一生往往被事业和爱情这两件事弄得疲惫不堪,但友谊却是上天对人类的最大恩赐。对于满身伤痕的俗世凡人,友谊是抚平伤痕和重新注入动力的仙丹良药。
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我们大部分不开心真的可以归结到爱情和金钱上。爱情和金钱这两样东西,不容易得到满足。你现在一个月挣一万块钱,不满足,想挣一千万,这个追求是没有顶的。爱情也一样,有时候是痛苦比快乐多。那么如果你一直被金钱和爱情牵着,你就失掉了对于现在拥有的时间的享受。我觉得成龙讲得很对,友谊是每个人都可以得到的,而且单纯的友谊是没有功利的,是一种没有理由就让你快乐的东西。
经济观察报:在开心网上你动我一下,我捏你一下,就很开心。
程炳皓:对,其实就是这样。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没有创造新的GDP出来,没有为人类创造物质财富,但是我们希望通过这种单纯的人际交流,这种轻松的互动,让大家快乐起来。
经济观察报:那么“开心网”这个名字是你什么时候想出来的?
程炳皓:我2007年就想好了。
其实“开心”这两个字,还有另一个意思,就是“打开你的心”。你看这两个中国字,其实它的意思是,你想开心吗?想就打开你的心,打开你的心,你就快乐了。你想一下这种状态,我们的心是打开的,对朋友打开,对世界打开。所以我们觉得“开心”这个词,很好地浓缩和概括了我们理想中的人生状态。
经济观察报:按照你的说法,开心网的主要功能应该是社交,是朋友之间交往的一个平台和小社会。但其实很多人是被那些插件和游戏所吸引,这跟你们当初的设想有偏差吗?
程炳皓:其实这两者不矛盾,我们是想提供一种轻松的互动。怎么样用一种轻松的方式,让朋友之间互动和快乐呢?如果让大家一本正经地去谈话,肯定很难得到快乐,白领在工作中本来神经就绷得很紧。这些小游戏,就是希望能够让大家放松,放松之后让你的心情更好,工作效率更高,它本质上是一种朋友间的交流,跟游戏其实不一样。
游戏的体验,你对比一下,玩的时候会很紧张,你想争取一个结果,要把级别提高,要不停地打关,不停地追求,就像赚钱一样。而好友买卖,它虽然也有身价,但是钱并不是目的,我把你买成奴隶,我让你给我洗衣服,它主要的乐趣在于,这是特别亲密的感觉,是表达我对你的亲近,我喜欢你,关注你,所以把你弄到我身边来。
经济观察报:但是,在这些游戏风靡一时之后,一些人没有之前活跃了,用户在开心网上的时间少了。
程炳皓:我觉得这很正常。我们网站的本质就是一种社会网络,用户上开心网一个根本的动力是,我要跟朋友在一起,我要看看朋友在干什么。游戏只是一个辅助。好友买卖这些是非常新鲜的乐趣,这种体验,或者说,其实任何体验,过一段时间都会厌烦。但是开心网更基本的东西,是跟朋友联系。
赚钱不急
经济观察报:开心网目前的运营状况跟你们的预期相比如何?
程炳皓: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么设想的了,后来实际的发展肯定比我们想象的要快。通过朋友告诉朋友,是一种很好的方式,我觉得主要是因为我们的技术做得比较好,它能比较快地发展。
经济观察报:有人说用户量做到100万以上,就足够支撑一个网站活下去了。现在开心网都4500万用户了,你开始考虑怎么赚钱了吗?
程炳皓:我没有做过销售,不懂销售,赚钱是销售的事。如果销售做得不好,那我换一个,呵呵,其实我很信任我的两个销售。
经济观察报:可是你是公司的CEO,你的公司又不是壹基金。
程炳皓:嗯,我不是做慈善。其实我想做的事情,并不是要赚多少钱。做一个很好的产品,被很多人用,能对这些人有帮助,这个对我很重要。现在我做得还算顺当,很多人喜欢,我就想把这个东西做得更有意思,让更多的人来用。公司肯定是要挣钱的,但是我觉得,只要对很多人都有用,赚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要对这个事情太着急。
经济观察报:用户量越来越大,必然就有商业回报了?
程炳皓:也不可以完全这么说,也要看你提供的是怎样的一种需求。
也有很多用户量很大但是不赚钱的例子,比如email,没有任何一个网站靠email能够盈利,所以也不是绝对的。但我觉得,至少开心网,我们只要能够让越来越多的白领用户在上面,他们需要我们的服务,那我们的商业发展是很正常的事。
经济观察报:你现在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技术、产品开发上,吸引更多人用开心网,而不是去跟广告商、风投接触?
程炳皓:对,我主要还是关注怎么样让开心网做得对用户更有帮助,更有用,更能吸引用户。在这方面,不管产品还是技术,都是很重要的工作。其他的,我并没有花太多的精力。
经济观察报:刚才你也说了SNS市场已经很成熟,那么开心网在未来三年五年再往下走的话,主要靠什么和其他社区网站竞争?
程炳皓:第一,我觉得是我们网站的定位和理念,就是“开心”;第二,我们的产品是吸引用户的一个原因。但是现在,可以再加上一个,那就是我们已经拥有一个很大的白领用户网络了,当你已经拥有一个很大的用户群的时候,这本身就是你的优势。
跟facebook不一样
经济观察报:门户网站也有很大的用户群,它们如果也做社区呢?
程炳皓:你去那里是看新闻、聊天的,虽然用户很多,但是能不能把他们都转移到社区里去?很多门户网站都在做社区,都有可能做好,但并不是说有了足够的用户量就一定能做好,还要看你能不能把他们搭成一个网络,在一个社区里活动。目前来说,开心网已经搭成了白领这个群体的网络。
经济观察报:抛开白领这个身份,还有哪一类人会特别喜欢上开心网?
程炳皓:我当然希望各种人都喜欢。我们为什么跟facebook不一样呢,在facebook上,人和人其实是很深入的交流,但是在开心网上,是一种非常轻松的互动关系。我觉得归根结底是因为中国人和美国人很不一样。零点调查的袁岳在一个讲开心网的节目上说,中国人天生比老外更矜持。因为我们的教育更多是鼓励你去学习知识,并不是让你去社交。这使得中国人跟人打交道比较内敛,比较拘谨。而美国人恰恰相反。所以facebook在国外非常火,而开心网更适合中国人。
经济观察报:facebook用户都两亿多了,还没开始赚钱。
程炳皓:其实SNS很多早已盈利了。日本的前几大社交网站,它们有的靠广告,有的是跟运营商合作收费,盈利状况都很好。所以,我想纠正一个认识,认为SNS都不盈利。
至于facebook,我觉得它有一个非常伟大的平台战略,它们花了很大精力去做平台,这是非常困难、也非常有风险的,做成了是石破天惊的事,它们想开创一个新的时代。就像微软一样,它做一个系统,让别人去开发软件,我认为这是非常有雄心的追求,大家都在这个平台上,你获益我也获益,但是,获益最大的当然还是做平台的人。所以,虽然很多人说,你赶紧赚钱吧,一般的人都会趁这么多用户赶紧赚钱,但是它并不在意,它就是把精力放在了这个平台战略上。
经济观察报:那开心网呢?有这么伟大的战略追求吗?
程炳皓:我们其实没有特别伟大的战略,主要还是追随用户的指引,我们在产品方向的把握上,更多的是听用户的。
你看我们网站首页上有一个给我们提意见的链接,用户哪个地方不高兴了,会写下他们的意见。这些都是很有用的,可以说是指引我们方向的一个东西。至于平台战略,还没有。
经济观察报:开心网现在新的办公室是用广告收入租下来的吗?
程炳皓:不是,是用风险投资的资金。北极光给我们了第一笔风险投资,第二笔风险投资怎么样我一直没有对外面讲。我们自己目前的收入还比较少,不足以支撑每个月的运营成本。
经济观察报:找你们的风投肯定不少吧?
程炳皓:现在都不谈了,钱够。以前谈,很累,我没有兴趣老是谈那个,我不擅长。
开心转身
经济观察报:你创办开心网的过程,有没有经历什么不开心的事?
程炳皓:肯定要面对很多新的东西,但是我在新浪的时候,其实已经做了非常多的转变。
我以前是那种典型的性格很内向的人,那时候跟你说话我会脸红,每天就想着编程,跟人不太接触,并且是个完美主义者。一个完美主义者在做决定时会不停地问你,希望尽量地搞清楚一切条件才做决定。我就是这样子。但是在现实中你不能这样,现实生活的问题有很多不确定性。比如说,你要找个人结婚,你完全了解这个人了吗?你在不可能完全了解的情况下,还是要做决定。
我在新浪工作那么多年,到后来成为技术主管,要做很多沟通和管理的工作,这个过程中要做很多调整,可以说是一些跨越,很大的跨越,需要很大的努力,甚至可以说很痛苦。
经济观察报:放弃完美主义的这个追求很痛苦?
程炳皓:不光是这个,我只是举了这个例子,事实上你要做很多改变。改变总是困难的,很难受,但是总体而言我觉得是愉快的。
离开新浪做开心网,也需要比较大的变化,经历了很多,比如说,我要跟一些人接触,谈一些以前根本没有接触过的事,我不擅长,只好硬着头皮做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受到的刺激还是没有在新浪大。
经济观察报: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愿意变的?
程炳皓:我觉得,我在根本上树立了一种信念,就是最终要把事情做好,为了把事情做好,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该改变就改变,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没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到现在我也还没有了解股市,如果说将来有一天,为了把事情做好需要这么做的话,我就会努力地去尝试。如果发现我确实做不好这个东西,我就请别人来做。
经济观察报:你自己一般都在开心网上面做什么?买卖朋友?
程炳皓:我用开心网更多是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