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国:恐怖政权》着力揭示“伊斯兰国”兴起的历史。
在1980年代,“圣战”这个词语尚未完全开始流行的时候,极端势力的宣传策略就已经渐渐成形。最早的宣传品有两种:第一种是把自己的观点和行为拍摄成录像带或者是影片;第二种则是模仿美国《时代》周刊或是《新闻周刊》,出版一些类似的彩色新闻杂志。由于当时互联网尚未大规模兴起,这些宣传品通过邮寄或者是在宗教活动中心散发的方式,到达目标受众手上。如果有人对极端势力的行为感兴趣,可以到宗教活动中心询问更多信息。极端分子披上宗教人员的外衣,组织观看录像带,看完后大家交流观感,借机灌输极端思想。
1990年代,《波斯尼亚烈士》是恐怖分子们最早拍摄的从“圣战”角度解读政治和战争的纪录片。随后,极端分子们又拍摄了充满说教的、冗长的视频《乌玛的政权》。9·11事件之后,极端分子们拍摄了《十九烈士》以宣传自己的恐怖阴谋。总体来说,这些视频的质量粗糙低下,要不是充满了枯燥乏味的说教,就是血腥残暴的处决镜头。这一点尤其体现在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后。伊拉克基地组织的头目扎卡维残忍嗜杀,他和他部下制作的视频因为过于恐怖,遭到了基地组织二号头目扎瓦希里的严厉批评。这个问题甚至成为后来“伊斯兰国”与基地组织翻脸的原因之一。
2012年,极端分子们发布了新的视频——《交锋》。从本质上说,它仍旧继承了基地组织通过影像进行说教的特点。不过,在两年时间里,《交锋》连续拍摄了四集。拍摄手法和叙事方式越来越专业,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发布渠道也有了新的变化:它们全部是通过网络发布的。互联网成为极端分子进行大规模宣传的重要平台。
从传统媒体到互联网
1990年代,互联网兴起极大地降低了极端势力的宣传成本。电子杂志逐渐取代印刷杂志。极端势力在美国办的两份杂志《剑》和《伊斯兰报告》全部上网。1996年美国的一份行业杂志《犯罪行为》调查认为,要出版一份纸质《剑》月刊,每个月至少得花1000美元,而以电子杂志方式出版并通过电子邮件发送,可以使出版成本基本降为零。
到了2012年“伊斯兰国”兴起前夕,无论是基地组织还是转战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圣战者”,都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制作电子杂志。2014年5月,“伊斯兰国”的兴起已经逐渐显现,它的宣传人员逐渐形成了一整套宣传思维:一方面它继承了基地组织的说教传统,另一方面则致力于表现“伊斯兰国”如何统治自己的控制区域。电子杂志里既有处决所谓“足球运动员”的图片,也有伊玛目们诵经的内容,还有一些宗教警察的行动以及当地农业的影像。
这些电子杂志发行期数不定,页数从50页到100多页不等,使用阿拉伯语、英语、法语和德语出版。其中最著名的一份杂志《达比克》(又翻译为《逊尼派穆斯林圣战者》)刚刚在9月初公布了“拍卖”疑为被绑架中国人质的海报。这份杂志一度甚至可以通过亚马逊订阅。
《达比克》杂志发布的“拍卖”中国人质的海报。
与大部分极端分子的宣传产品相同,“伊斯兰国”的这些电子杂志和视频也是通过社交媒体发布的。如果没有全球性的社交媒体,它们的宣传也就不可能产生全球性的影响。极端分子们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社交媒体并未广泛出现的1990年代中后期,互联网流行的社交方式是网络论坛,也就是我们所熟悉的BBS。最先利用BBS进行宣传和联络的是美国一些白人种族主义者。很快,这一招就被极端势力学会了。他们先利用雅虎和美国在线等网站建起自己的BBS,每个BBS里设几个分论坛,每个论坛集中讨论一个领域的话题。版主在后台组织。论坛中迅速建立了一整套等级制度。在线时间越长,发言越积极,观点越符合版主要求的ID在整个论坛当中的地位就越高。在这套等级制度完善之后,各个ID形成一个网络部落,并且有单独的聊天室,从而让极端分子有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宣传思想,甄别新人,组织团队。2013年,极端分子甚至利用单独的聊天室展开了一个全球“圣战”领导人的网络会议。
但是从一封缴获的本·拉登信件中显示,极端分子们认为BBS有很多缺陷。其中一个缺陷就是网络部落过于封闭,不利于扩大影响力。另外一个问题是它太容易泄密,不但很容易处于监控之下,而且还非常被各种间谍渗透。
尽管如此,BBS目前仍是极端分子常用的宣传方式之一。
网络社交媒体成为主战场
9·11之后,社交媒体三巨头Twitter、Facebook和Youtube兴起。最早在Youtube上设立账号,开始上传各种视频的是美籍也门人阿弗拉基(Awlaki)。他同时还拥有Facebook上的账号,但何时开设账号已经不可考。此人是一个口才极好的神职人员,9·11之前曾经在美国见过多名参与劫机的极端分子,还跟2009年美国军营里枪杀13名战友的军医哈桑见过面,很早就被美国安全部门关注。但他仍旧能够在Youtube上发出各种宣传极端思想和仇美仇西方视频,点击率总是能够达到几十万。
出于对“言论自由”的考虑,Youtube一直没有理会各界要求对阿弗拉基网络言论的控制。直到2010年实在承受不了压力,Youtube才允许观众在浏览视频的时候根据自己的体会标注此视频是否涉及恐怖主义(之前Youtube早就允许观众标注视频是否涉黄涉暴)。只有经过Youtube内部审核之后,确认视频涉及恐怖主义才能予以删除。随后,Youtube再度在压力下让步,删除了阿弗拉基的大部分恐怖主义视频,并且封了他的账号。
在这之前,塔利班和基地组织都已经学会使用社交媒体公布信息,先后注册了在三大社交媒体上的账号。2011年,塔利班的Twitter账号和阿富汗国际安全部队的Twitter账号互掐,让塔利班的账号名声鹊起。更有趣的是2012年基地组织内讧,内部成员在社交媒体上晒出各种腐败证据,这大概是社交媒体本身的双刃剑作用一种表现。
Facebook对于本站的账号控制要比Youtube严格很多。从2009年开始,Facebook就一直严密监控涉及恐怖主义的账号,随查随封。但是效果却有点差强人意。被封账号只需要重新注册一个新账号,就又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言了。美国中情局将其总结为“九头蛇效应”(Hydra Effect)——你砍掉了它的一个脑袋,它可以长出两个新的。
但是作为反恐专家的本书作者却认为这种“封号”的做法有积极效果。他举例说:2013年1月基地组织在Twitter账户上公布了他们杀害一名法国人质的消息。Twitter立刻就把基地组织的这个账户封掉。当天,基地组织的新账户又冒了出来,并且得意洋洋地宣布:靠封号你们打不赢这场战争。不过,这个新账户的粉丝已经从原来的21000个降低到只有几百个。
本书作者认为,只要持续不断地封号,极端分子的账户迟早会失去所有粉丝。实际上,从2013年开始,新锐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就不断在Twitter开设各种账户对自己进行宣传。由于Twitter对“伊斯兰国”账号不断采取严厉的封号措施,这个组织的账户粉丝一度由最多时的10万降低到不足3万。在Facebook上的严厉措施也取得了类似效果。
“伊斯兰国”最重视Twitter
在社交媒体上的战斗很快就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2014年夏天,“伊斯兰国”正式宣布成立。这个组织在社交媒体上的宣传手法也上了新的台阶,大部分斗争发生在Twitter上。
这一年的4月,经过一个巴勒斯坦信息工程师(代号“J”)的研发,“伊斯兰国”推出了一款手机app,名字有点怪异,叫做“黎明好消息”(the Dawn of Glad Tidings)。这个应用分为两个部分应用于安卓系统智能手机上。一个部分定期发送“伊斯兰国”的各种宣传新闻,同时搜集已经安装该应用的手机客户信息,主要是该客户的手机运营商身份,客户所在地等信息。第二部分则与twitter关联功能。使用者可以通过“黎明好消息”直接使用Twitter发布推文。但是在使用推文的同时,这个app会自动生成一个空白的Twitter账户。掌握源代码的管理者可以用空白的Twitter账户推送信息。“伊斯兰国”的成员绝大部分都安装了“黎明好消息”。通过这款应用,“伊斯兰国”社交媒体团队每天都利用大量的空白账户向各种Twitter使用者发送各种推文,高峰期一天可以发出4万条推文。最惊悚的一次是在2014年6月,伊拉克的平民在Twitter上使用“巴格达”作为关键词搜索的时候,许多人的手机上出现了大量代表“伊斯兰国”黑旗飘扬的图片,以及“我们来了”的推文。
这个时刻正好是“伊斯兰国”攻占摩苏尔,兵临巴格达城下的时刻,气焰极为嚣张。
除此之外,“黎明好消息”还具备一定的搜索功能。用指定的符号加上想要搜索的关键词,用户可以很轻易地搜到一大堆“伊斯兰国”公布的各种新闻简报,绝大部分简报都是被普通搜索引擎过滤掉的。
谷歌和Twitter的反应很快。6月份的“巴格达推送黑旗”事件过后,谷歌立刻宣布撤掉了代号“J”的信息工程师研发的所有app。Twitter下手没有那么狠,只是在打开跟这个应用有关的链接时,会弹出一个窗口告警,说这款应用可能会带来隐私泄密。
直到2014年6月份之前,Twitter没有使用Facebook和Youtube给极端分子账户标注“恐怖主义”的手段。极端势力利用了Twitter这一点。从2013年开始,“伊斯兰国”就不断在Twitter开设各种账户对自己进行宣传。它对于Twitter的使用差不多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利用Twitter来招募新兵就是其中很成功的做法。在前线打仗的“伊斯兰国”士兵普遍开设Twitter账户,每天推送自己“战斗”的一手信息。遇上对这些信息感兴趣的人提问,做到“有问必答”,最后甄别出有意加入“伊斯兰国”作战的人,再用Twitter一步步指引他们如何来到土耳其,如何进入叙利亚加入“伊斯兰国”。
除了推送各种消息和募兵,“伊斯兰国”还用Twitter来募集资金,甚至还在Twitter上和努斯拉阵线(基地组织叙利亚分支)隔空吵架。努斯拉阵线还在使用本·拉登时代的老办法在Twitter上宣教,手段远不如“伊斯兰国”灵活。最后吵架超不过“伊斯兰国”,粉丝数量也只有后者的一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大量捐款落到“伊斯兰国”的腰包里。
偶尔也有意外发生。2014年6月,“伊斯兰国”拿下伊拉克北部重镇摩苏尔后,一大堆神棍利用“黎明好消息”在Twitter上造势,要求“伊斯兰国”头目巴格达迪当哈里发。类似的事情在中国古代称为“劝进”,理论上来说被“劝进”的那一位要三度推让才能接受。哪知道6月17日“黎明好消息”突然被屏蔽掉了,这一番轰轰烈烈的“劝进”顿时连声响儿都听不见。不过十几天后,巴格达迪照样宣布自己是伊斯兰世界的哈里发。看来“劝进”还是有效果的。
Twitter对待涉嫌恐怖主义账号的态度一向比较放松,需要有相当复杂的程序才能举报并封闭涉嫌账号。2013年9月21日,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西门购物中心发生恐怖袭击,造成72人身亡。自此之后,Twitter才开始转向严厉。2014年2月,“伊斯兰国”的正式账号在没有明显违反Twitter规则的情况下被封闭了。本书作者认为,Twitter是应政府要求才封闭账号的。但是具体哪国政府,却没有明确提示。Twitter自己公布的数据显示,2013年上半年,总共有60次来自政府的请求封闭账号。这个数字在下半年变成了377次。在2014年的上半年又在377的基础上增长了14%。
2014年6月,Twitter对“伊斯兰国”的账号开始进行更加严厉的打击。到8月份,上百个“伊斯兰国”的账号被封闭。此举迫使大批与之相关的账号不得不改变自己在Twitter上的发言,更改带有“伊斯兰国”色彩的头像和言论。但是在9月1日到11月1日之间,仍旧有1400个Twitter账号涉恐被封,以至于“伊斯兰国”的人都把被封闭的ID称为“Twitter烈士”。到2014年年底,涉恐Twitter的账号活跃度大大下降。本书作者的统计显示,截至书籍出版时,涉恐账号的推文大约有62%左右一次转发都没有。
“伊斯兰国”的反击手段很多,奏效却很少。这些手段既包括威胁和恐吓Twitter的工作人员,也包括使用各种虚假账户以及盗取他人账户发送推文。在Twitter要求相关账户提供手机号码后,“伊斯兰国”的“电子旅”(由本书作者冠名的一个专门负责社交媒体宣传的“伊斯兰国”机构分支)甚至负责提供虚假的手机号码以欺骗Twitter。对于这些手段,Twitter都找到了对应的手段予以回击。
目前,Twitter以及别的社交媒体在这场和“伊斯兰国”的大战当中,似乎占据上风,作者总结道。
结果充分说明了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大声喊话,喇叭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原文发布时间为:2015-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