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景酒店烂尾之谜

阳江海陵岛一栋手续齐全的海景酒店盖到一半，建设局突然发文撤销审批令其自行拆除，有人欲收购该上等地块，报价却明显低于市场价　　眼下正是阳江海陵岛的旅游旺季，在大角湾附近，游客们可以看到一栋名叫“天正大厦”的一线海景宾馆。地处如此好的位置，却是栋“半拉子”建筑，着实让人不解。　　天正大厦的主人名叫关芬正，在过去的一年半时间里，他经历了极端的悲喜两重天。2009年2月，天正大厦西楼喜获加建工程规划审批，他向银行贷款，快马加鞭地施工，争取早日建成投入运营以还本付息、赚他个盆满钵满。可3个月后，两层新楼盖好了，建设局却突然发来一纸《停工通知书》，工程被迫中止；而后，他又收到《撤销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决定书》，建设局要求其“自行拆除”。　　在这段不算太长的时期内，审批、停工、撤销审批、要求自行拆除，四项行政决定皆出自海陵岛试验区建设局的同一套人马。这一系列罕见的主管部门自我否定的背后，背后隐藏着什么？　　文/本报记者 张强　　阳江海陵岛，广东第四大岛，风景秀美，人称“南方北戴河”。眼下正是当地的旅游旺季，酒店宾馆赚得腰包鼓鼓，关芬正却高兴不起来。　　倾注血本　　贷款上千万元　　关芬正是土生土长的“岛民”，他很早就看到了岛上酒店住宿业的美好前景。　　1997年，关芬正主动扔掉当地某国有企业的“铁饭碗”，拿出所有积蓄，并贷款200多万元，在岛上购置了一块一线海景土地，面积约625平方米。他找广州大学建筑研究所绘制了一张设计图纸，根据该地块的综合情况，设计方认为可建8层楼。　　2001年，关芬正向海陵岛经济开发试验区建设局报批8层，但当时只获得了两层的建设工程规划许可。他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先尽快建好两层楼投入使用。2002年，该建筑建成投入营业，取名“天正大厦西楼”，主要经营住宿业，关芬正的生意还算红火。　　这么好的地段，却只获批建两层楼，关芬正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发现岛上类似地段的新建筑无不高达十几层，便开始向海陵岛试验区建设局申请加建楼层，2009年2月27日，海陵岛试验区建设局终于向他颁发了《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字第2009~009号)，批准关芬正在原有两层楼的基础上加建6层。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喜上眉梢的关芬正开始四处筹集加建所需的费用。2009年3月，他从银行获得了880万元贷款后，迅速开工加建。该项目倾注了他所有的血本，仅还贷一项，他每月就得支出7万余元。　　节外生枝　　收到停工通知　　到2009年5月，加建工程第2层(全楼的第4层)的模板已建好，下一步是浇注混凝土。就在这时，一纸冷冰冰的《停工通知书》意外地出现在关芬正的面前：“因相邻用户提出异议，依照有关规定，需要协调处理，希望你收到本通知之日起暂停施工，待调处后再另行通知。”　　建设局令其停工的理由是“相邻用户提出异议”。但直至今日，建设局也从未向关芬正解释过该“相邻用户”是谁，该邻居有何异议；更未组织过关芬正与有异议的邻居当面协商。　　关芬正多次到建设局了解情况，但始终没有得到答案。他无奈地等待建设局恢复施工的通知，就在这时，海陵岛的台风来了。　　去年5月~9月间，海陵岛共迎来了8次台风的冲击，台风带来了频繁的雨天，关芬正的“半拉子”工程损失惨重。由于4楼尚未封顶、3楼只修了框架，雨水从4楼漏到3楼，又从3楼渗到2楼和1楼，导致已投入使用的宾馆房间出现发霉。关芬正多次向试验区管委会的书记、主任和建设局局长请示能否先给4楼封顶，但均无回音。　　然而，关芬正怎么也没想到，他等到的不是《恢复施工通知书》，而是更致命的《撤销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决定书》。　　撤销前夜　　局长提出低价转手　　2009年10月13日傍晚七时左右，他接到时任建设局局长刘友定的电话，约他商谈停工问题。他甚是开心，期待能够有助于问题的解决。　　刘友定对关芬正说：“我有个解决办法——可以找人接手你的那栋楼，500万元~700万元应该可以成交。”对此建议，关芬正非常吃惊，但他当场认真地考虑了这个建议，“毕竟，如果再这样无限期地停工下去，我会赔得血本无归”。　　天正大厦西楼原有的两层楼建筑面积约2021平方米(包括地下室和飘窗)，加上此前获批加建的6层楼(建筑面积约3620平方米)，总建筑面积约5641平方米。若以500万元的价格成交，均价才1100多元/平方米。而他为了这栋楼，光是贷款本金一项就累计达1000多万元，每月需还贷7万元。关芬正认为这个成交价无法接受。　　关芬正对刘友定提出了两点要求：“首先，找一家合法的评估公司对大楼的价值进行评估，在评估价的基础上，我可以给买家打个九折甚至八折。其次，你们可以参考海陵岛上其他楼盘的均价，据我所知，有高档楼盘卖7500元/平方米，有中档楼盘卖6800元/平方米，还有低档楼盘卖2300元/平方米，以我那栋楼的地理位置，卖这三个楼盘的平均价格总是合情合理的吧？”　　刘友定当场拒绝了关芬正的要求，这场谈话不欢而散。两天后，关芬正就收到了《撤销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决定书》。　　与《撤销决定书》一起下达的，还有一份《自行拆除通知书》，要求关芬正5天内自行拆除第4层楼。　　记者向已晋升为海陵岛试验区副主任的刘友定求证此事，他并不否认，但他表示自己的初衷是帮助关芬正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文件内幕　　“邻居”星级酒店提出异议　　《撤销决定书》的依据是《行政许可法》第36条和第47条。　　该法第36条规定：行政机关对行政许可申请进行审查时，发现行政许可事项直接关系他人重大利益的，应当告知该利害关系人。申请人、利害关系人有权进行陈述和申辩。行政机关应当听取申请人、利害关系人的
意见。该法第47条则规定了行政许可申请人及利害关系人享有要求听证的权利。　　关芬正百思不得其解：此前一直不知道所谓的“利害关系人”是谁。　　在多方打探之后，记者终于从阳江市人大常委会找到了答案：这位神秘“邻居”是位于天正大厦西楼后方的金沙湾大酒店。据了解，金沙湾大酒店隶属于民营企业阳江市名濠旅游服务有限公司。　　该公司于2009年5月6日向阳江市人大常委会环资委递交了《关于天正宾馆改建工程的异议书》，《异议书》中写道：“金沙湾大酒店原是四星级酒店，我公司拟改建为五星级酒店……如天正宾馆继续实施建设，不但不能满足自身商业停车要求，又擅自增加建筑容积率，并且不按规定进行公示、听证，对我公司所造成的一切损失由天正宾馆和相关批建部门负责……”　　关芬正恍然大悟：“那家酒店不就是嫌我的房子挡住了他们房间的海景了吗？”　　在该公司递交《异议书》的次日，阳江市人大常委会有关领导非常高效地作出了“同意”的批示。6天后的2009年5月13日，海陵岛试验区建设局就下发了《停工通知书》。　　多次申请　　听证、复议均被超期拖延　　2009年10月16日，关芬正向海陵岛试验区建设局申请听证；12月12日，他又向海陵岛试验区管委会提出了行政复议(于次日被受理)。关芬正在《行政复议申请书》中写道：“如果行政机关的行为朝令夕改，这首先会损害行政机关的权威性。　　究竟天正大厦西楼的加建工程是否符合可撤销行政许可的情形，有待有关部门作出听证处理意见及行政复议决定。　　根据《广东省行政处罚听证程序实施办法》第34条的规定：“除延期听证、中止听证外，听证应当在当事人提出听证之日起30日内结束。”然而，海陵岛试验区建设局在关芬正提出听证42天之后的10月27日才举行听证会，且至今没给出具体的处理意见。根据《行政复议法》第31条的规定：“行政复议机关应当自受理申请之日起60日内作出行政复议决定。”然而，海陵岛试验区管委会至今仍未作出行政复议决定。　　受天正大厦拖累，关芬正心急如焚：“每个月7万多元的贷款还得坚持还，大楼外的脚手架也没法拆，再这样不明不白地耗下去，我会被活活拖死的。”　　他愤愤不平地说：“在名濠公司提出异议的第2天，市人大常委会就作出了批示；在批示后的第6天，海陵岛试验区建设局就给我下发了《停工通知书》，效率可不是一般的高。可我呢，申请听证也好，申请行政复议也好，都被超期拖延。　　超过800万元就免谈？　　1400万元应该才合理？　　而后，刘友定又与关芬正有过几次面谈，与此前那次调解不同的是，关芬正已经请了代理律师的陪同。　　刘友定态度很和蔼，他认为：“收购是个比较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可以给你们省下很多麻烦。”关芬正也觉得“如果价格合理，我可以接受。”但刘友定认为潜在的买家并不多：“超过800万元就免谈。”这一“报价”高于他此前提出的500万~700万元的价格。　　代理律师有备而来，他说：“我算过了，1400万元应该是个比较合理的价位。”刘友定则直截了当地回答：“这是不可能的。”　　一场政府职能部门朝令夕改的闹剧，最终演变成了一桩讨价还价的“生意”，关芬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明：本报记者已对相关当事人进行了录音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