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创意导师
Heinz Edelmann 每过十年,烧掉你的作品集
顿悟时刻:设计大师访谈录
从职业生涯一开始,Heinz Edelmann(1934—2009)就找到了诀窍,找到了能够让他完全自由发挥想象力的客户和场所。他出生于前捷克斯洛伐克,在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学习版画制作,并曾在英国、荷兰和德国工作。他为创新性的德国时尚杂志《Twen》(1959—1970)绘制的插画使他在欧洲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当动画电影《Yellow Submarine》1968年在美国播出时,插画师Edelmann的名声传遍全球。这部电影对当时新兴的创意界所带来的影响无法用言语描述,它不同于任何之前的动画电影。随后他尝试创作动画版的《指环王》,但以失败告终,而Edelmann继续让他富有想象力的标志性作品出现在世界博览会、海报、杂志和图书的封面中。他在75岁去世前不久,还在坚持插画教学和出版插画图书的工作。
1974年5月,电话铃在海牙响起的方式令人感到陌生,所以我不确定我听到的是忙音信号还是铃声。在我第三次尝试的时候,Heinz Edelmann接起了电话。我告诉他我将在小镇上待三天。我很钦佩他的作品。电话里很吵,所以我不确定他是否在说英语。
在听了一两句话以后,他说,“我很忙,我有一堆的封面要完成,你为什么不到我这里待上十来分钟,然后我可以快速地看一下你的作品?”
Edelmann的房子很时尚,刷成明亮的白色,很有荷兰特色。他穿着白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衣,赤裸着双脚迎接我的到来。他的态度既真诚,又显得很顽皮和热情,因此我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欢迎你,请坐,很高兴你打来电话。”他给我递了一瓶可口可乐。“你是美国人,那么也许你可以帮我完成这些?”他真的正在处理一堆图书的封面,而其中大多数是多语言版本。他告诉我,它们明天就要印刷了。
“你的设计怎么能这么快就获得批准通过?你是如何做到的?”我问。
“噢,获得批准,这是你的工作。”他说话的调子极具节奏感,经常在句子之间停顿。“找到一个客户后,你要了解他们的偏好,一段时间后,你会发现你的想法和他们的一样了。这需要,呃,有时候几天,有时候一年,有时候是瞬间!如果你几年内都没有做到这一点,忘掉它们,你需要改行了。”
“我会做一个小的草图,大概邮票大小。我可能会做三个或者一打,每一个不超过几秒钟,以此证明我有这个想法。这些草图只有我自己可以理解。”
Edelmann是一位传统的设计师及插画家,他实现了视觉和语言之间的完美融合。对于他是如何实现这一点的好奇心很大程度上是驱使着我联系他的原因,并且我想跟着他学习一小段时期。
“噢,我是怎么工作的。嗯,以图书封面来说,报酬并不是太多,因为我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一个。我会做一个小的草图,大概邮票大小。我可能会做三个或者一打,每一个不超过几秒钟,以此证明我有这个想法,而且这些草图只有我自己可以理解。我会在草图上设置字体。我把德文放在第一层,这种文字需要的空间最多;然后是法语,接着上面是英语,然后最上面是荷兰文,有的时候是意大利文和西班牙文。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画插画。”我无法想象,在一个小时内准备完可供出版的多语言版插画后,还怎么为其他事情留下时间!“接下来,我直接在绘图板上进行上色和作图。”他一边说,一边准备一个调了多种颜色的调色板。他拿着几支上了色的画笔挥舞了一番,然后一只小动物便出现在纸板上。他画的看上去像是一只在歪嘴坏笑的绒毛狗,十分主动。这幅插画不到5分钟就画好了。最令人惊讶的是,他还一直在说话。
“我喜欢在动笔绘画之前先读一下这本书,但通常我做不到,所以我会阅读出版商送过来的精简版。我过去经常会给作者打电话,向他们询问这些书的真正内涵。一些出版商对我的这个做法感到不安,所以我就主要了解图书的主题,并只是问,是什么会让人们产生足够的好奇心,而愿意花钱购买这些书?你知道吗?你引发了他们的思考。他们之所以买,是因为有些东西戳中了他们的内心,让他们感到好奇,所以他们才会付钱。”
我被他这种充满无畏精神的方法吸引住了,并问,“你是怎么让这些插画以正确的大小出现在正确的位置上呢?”
“所以我就主要了解它的主题,并只是问,是什么会让人们产生足够的好奇心,而愿意花钱购买?”
他回答说,“这个,是的,这需要一点练习,但我经常一看白板,就仿佛能看到想要的插画,就像幽灵出现一样。如果我还看不到画,那么我就先去弄下一本书,然后再返回头来。
“我在工作时必须听音乐,来保持我的工作速度,”他继续说。他的留声机正在播放一张非洲圣诗班合唱的专辑,即使他正在为小说、诗集、传记或者参考书设计封面。“总是需要思考一些不同的东西,一些新的东西。”
一个不倒翁出现在画面中。我看到了他的风格,活泼中又带有永恒。我不禁惊呼,“我还没有看到过有客户允许设计师不打草稿直接创作!”
他在绘图板周围走动着,一边将一些东西放在特定的位置上,一边说,“早些年,我在法兰克福为一个机构的艺术总监工作。他的助手过去常常打电话给我说,‘Fritz需要三幅插画:第一个,145mm×192mm大小;接下来的是188mm’等等。但他并不知道要在这些图框里要放些什么内容。我们必须看过了半打草图之后,才能了解他想要的。他的那些日子过得可不好,因为他的插画没画好。”
“对于那些对你的设计指手划脚的客户,你不得不把他们全部炒鱿鱼,然后走出去找一些新客户。那些爱管闲事的人不会给你回电话,但是好的那些,他们会给你回电话,说,‘好吧,就照你的方式去做’。”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时期都有喜欢对你指手画脚的客户,而我只好把他们全部炒鱿鱼,然后出去找一些新客户。有些爱管闲事的人不会给你回电话,但是还有一些不错的人会跟你说,‘好吧,Heinz,就照你的方式去做,什么时候可以完工?你又让我延迟了。’有时,你还能得到更高的报酬!”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在美国?你不能得到这里的工作许可,所以我帮不了你。”
他很注意保持自己的面试礼仪:如果你不能帮助你的面试者,那么把话说在前面。我试着解释我是如何知道他的名字的,并避免有谄媚的嫌疑:“嗯,我看了《Graphis》,当然,还有《Yellow Submarine》,所有人都为它倾倒。”
“哦,那整个项目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显然,他很满意我对这部电影的评论。
“一场噩梦吗?”我惊讶地问。“我以为这是历史上最具开创性的平面设计之一。”
“非常辛苦,”他说。“他们给我的这个脚本,有一个很长的海底场景,但他们付钱让我来做故事板,所以我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呢?因此,我无视了他们的脚本,边做故事板边听披头士乐队的歌。这些人物便自然而然地诞生了。所有这些工作都是我在伦敦租来的一个又小又冷的公寓里完成的。这些工作把我累得筋疲力尽,我弯着腰,趴在一个便携加热器上就睡着了,手臂都被烧伤了。整个事情非常艰苦。披头士乐队,你知道,他们那么受欢迎,我们得不到任何接近他们的机会,最多只能握下手。”接着,Edelmann谈了很多关于这部电影的事情:比如创意控制权的争取,以及如何与高管甚至是律师进行抗争。Edelmann对于这部电影的远见最终胜出。我想到,在我的作品集中有许多件作品均因为无法控制的因素而导致结果低于预期。Edelmann给我的启示似乎是这样的:永远不要以环境不好、脚本糟糕,甚至身体不适做为借口。痛苦、不利环境,很显然,这在设计中如同选择字体和颜色一样非常常见。你的最终作品就是呈现在公众眼前的作品一切。他显然对自己的最终作品很满意。但听到这部杰作背后的过程,让我思考并准备我的未来。混乱和冲突,是创意人才成长环境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Heinz Edelmann为一系列广泛的主题带来了活力。他快速变化的风格意味着客户不得不期待意想不到的结果。
Edelmann看着我的作品,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批评任何个人的作品,但给了我建议:“你需要更灵活的客户。剧院——他们总是需要有人为他们设计海报,但他们没有钱,这意味着他们更难拒绝你的作品,所以通常你可以做一些…”他用一只手做着圆周运动,而我将这作为这句话的结论,意思是“令人兴奋的东西”。
他坐在椅子的边缘上,看着我的作品,双手合十,定睛细看,站起来,换了首曲子,然后又转去看他的插画,从一件事情转到下一件事情。我把这视为一个信号——我该走了。于是我开始收拾行李。
“Edelmann先生,非常感谢你花时间与我交流。”
“不,”他说,他的口音被他在伦敦的作品所感染了。“坐下来,我们还可以谈一谈。”也许他有更多的东西告诉我。我知道我应该离开,但他是一个如此令人欣喜的导师!
他继续和蔼地说,“当你着手开始创作时,你要寻找自由,并会得到一些奖励,继而不断探索创作的灵活性。你做了一个作品集,然后它引起了客户的兴趣,他们要求你做一些类似的东西,但那已经是你的过去了,你想做的是不同的事情。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是,你的创新看起来不像你过去的作品。所以你看,你总是需要谈判,来获得更灵活的关系。”
我说,“我之所以对您的作品充满崇拜是因为,您似乎已经获得了保持并改进自身风格的方法。我刚拜访了《Graphis》杂志的Jack Kuntz,他认为您是一个真正特立独行的人。”
Edelmann点了点头,“特立独行”这个词显然是他不常听到的。“牛仔吗?Herdeg是一个真正有影响力的人,而他自己知道这一点。如果你能出现在他的杂志中,你的身价马上就会提高。”他的注意力再次开始转移,就像一个国际象棋大师在同时进行多个棋局。
我突然觉得,这与几周前Jack Kuntz的观点是截然相反的。编辑们希望看到一个清晰可辨的风格。而Edelmann说,客户有时会感到他们正在为一种风格而付钱。特定风格可能有助于销售。但作为一个创新者,新风格可能会对销售不利,这是一个商业命题。
我很好奇他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所以,当你的作品集成为障碍时你会怎么做……”
顿悟时刻:永远不要以环境不好、脚本糟糕,甚至身体不适做为借口。痛苦、不利环境,很显然,这在设计中如同选择字体和颜色一样非常常见。你的最终作品就是呈现在公众眼前的作品一切。
“是的,每十年,”他停了下来调合颜料,这是一个需要集中他所有注意力的活动。“在完成《Yellow Sub Marine》的几年之后,我非常沮丧。我接到的工作千篇一律,很多人都想让我为他们也创作出雷同的作品,他们给出的报酬是不错,但是我拒绝了,我把它们全部抛掉,做了一批新的作品——不同的风格,很松散,所以我可以工作得更快——而我不再需要为了提交批准而制作草图了。”
“你扔掉了你的作品吗?是这个意思吗?”
“嗯,实际上我把它们烧掉了。如果你把它们还留在柜子里,你就无法摆脱它们。如果你扔了它们,那么你就必须进行实验,强迫自己承担巨大的风险。我真的能做出更好的东西吗?如果你感觉很舒服,你就是在偷懒。”Edelmann沉默了15秒,盯着一块绘图板,用一支蘸了水粉颜料的画笔在那里龙飞凤舞地画着。他用他的画笔来攻击着绘图板的表面,并以此绘画。一个像是木偶或小丑的形象在明亮的色调中呈现出来。
顿悟时刻:作为一个商业命题而言,风格有助于销售的。但作为一个创新者,风格可能会抑制销售增长和发明创造。
“所以,你看着图像,以及文字与之结合的地方,然后你将图像画在上面。”任何研究过书法的人都学过如何书写字母,让眼睛顺着钢笔或画笔尖移动来完成书写,这样的话手会跟着眼睛一起运动,Edelmann就是这样做的。在绘画的过程中,他打开了另一瓶可口可乐递给我——是什么让他想到这些的呢?最后我说我该离开了,并对他致以最深的感谢,而他抗议说我应该多待一会儿。
然后我毫无先兆地问了他这个问题:“设计和艺术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
Edelmann疑惑地看着我。“你知道,我学的是版画,不是设计。我内心总是不想受到监管。我对这个问题有一个理论,那就是,设计师们承认他们听命于客户,即使我们反对这样。艺术家不听命于任何人,即使他们这么做,他们也不愿意去承认。由于要为客户进行创作,所以成为设计师要比艺术家难得多。客户可能会给你一定的期望:‘这些观众并不是很有经验,你的作品必须直接打动他们。’设计师会认为这很丑陋,但如果某些观众喜欢它,而特定的客户赚到了钱,他们会跑回来找你。这时,你就处在了一个尴尬境地,因为你做了一个“好”但糟糕的设计。所以,设计更加复杂:有‘好的’好设计,有“坏的”好设计,有‘好的’坏设计和“不坏的”坏设计。而艺术就是艺术。”
“每过十年,烧掉你的作品集。然后你就必须进行实验。强迫自己承担巨大的风险。我真的能做出更好的东西吗?如果你感觉很舒服,你就是在偷懒。”
我再次对他表示感谢,然后走出他的房子,置身于海牙明媚的午后阳光。他给了我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和一些杰出的见解。他几乎没有错过他的工作中的任何一拍!我曾经希望他以一个简单的方法来区分艺术和设计,但是我发现他的回答复杂得令人不安。真的同时存在好的艺术和不好的艺术吗?也许他的意思是,如果艺术家对一件作品满意,并认为它已经完美并可以展览,那么从定义上来说这是一件艺术品。人们用它做什么与创作的过程并不相干。
“设计更加复杂:有‘好的’好设计,有“坏的”好设计,有‘好的’坏设计和“不坏的”坏设计。而艺术就是艺术。”
Charles和Ray Eames找到了在创作中的自由;Edelmann为自由而战;Herdeg通过放弃而得到了自由!Ruegg通过从他的老板那里学习训练有素的工作习惯而得到了自由。
我带着更多的答案、更多的问题,以及与更多创意传奇们进行对话的渴望回到了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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