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业面临融资困境流动性收缩是否过度

卢先兵　　“春节后，我的工厂70人的规模，才回来30人，订单哗啦啦地下，提前了半个月，但面对订单，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是浙江台州一位小老板来信本报的自白，标题是《一个小工厂主的痛苦》。　　除了用工荒，他的“痛苦”还包括银行贷款利率提升、人民币升值、原材料涨价等。“无论江浙还是珠三角，如果你来游转一圈，你也能感同身受。”　　“以往各家银行利率一般上浮5%-10%，现在普遍上浮20%-30%，有些甚至提升到60%，多数还实行‘先到先得，价高者得’的政策，有如拍卖，我们的资金成本大大上升了。”珠三角不少企业的财务人士如此抱怨。　　当前，监管层正前所未有的加强中国银行业的资本和规模监管。在这场持续的收缩“战役”中，中小企业融资生态已经开始遭到“误伤”。　　“现在企业的信贷需求很旺，但因为规模控制，批不了那么多。上个月有120多家中小企业申请贷款，及时获批的100家左右。”2月18日，某国有行深圳分行公司部人士如此告诉记者。在他看来，宏观调控如此紧缩下去，中小企业融资和经营将会受到极大影响，下半年就可能集中显现。　　近日，记者走访调查多家银行和中小企业，切实感受到宏调局势下中小企业普遍的融资困惑。　　“为扩大再生产，我们向多家股份制银行申请8000万贷款，一直批不下来。”深圳一家机械设备生产型企业财务经理抱怨说。　　“一家电力系统配套商年初提出申请贷款5000万，我们没有这么大规模满足它，只能给1500万。”某国有行珠海一支行信贷员称。　　……　　拒贷、延迟放款、削减额度、长期贷款改换为短期贷款……在调控倒逼之下，中小企业似在遭遇一轮巨大的融资困局。“几个月的迟滞效应之后，下半年全国可能迎来一波不小的中小企业倒闭潮。”一上市大行人士直言。　　1、流动性过度收缩苗头　　“央行又提存款准备金率了，流动性收缩，这势必影响到企业的信贷需求和经营效益，下周股市不妙了。”2月18日，央行刚宣布自2月24日起提高存款准备金率0.5%的消息，深圳一名私募人士就致电记者交流称。　　自去年11月起，这已是央行第四次上调存准率，其间还有3次加息。至此，以四大国有银行计算的法定存款准备金率已达19.5%的历史高位。而兴业银行资深经济学家鲁政委在研究报告中预测，2011年法定存款准备金率将达到23%左右”。　　招行金融市场部高级分析师刘俊郁表示，此次上调锁定资金量估计3500多亿，这会使得春节后银行间短暂缓和的资金面再趋紧张。　　节前，货币市场利率较长时期内维持在7%以上的高位，节后持续下降。2月18日，Shibor O/N(隔夜)和Shibor 1W(一周)已分别回落至2.11%和2.79%左右，接近历史平均水平。但至2月25日，这两个数据又分别升至2.70%和3.15%。　　在刘俊郁看来，今年流动性或会延续去年下半年紧缩轨迹。鲁政委预计，3月份仍将有至少1次的准备金上调。　　“两会召开之际，央行想引导收缩流动性的预期，以此遏制通胀压力和物价上涨势头。”刘俊郁认为。　　尽管由于权重改变，使得1月4.9%的CPI低于预期，但国泰君安预计，2月CPI仍有4.6%，且年内均值也在4.6%左右。从形态上看，上半年CPI将在2月小幅回落之后继续走高，目前防通胀形势依然严峻。　　但有市场人士认为，央行货币政策有过度紧缩之嫌。天相投顾宏观分析师李衡测算，1月份新增基础货币供应量合计大约为10556亿元，而当月市场对基础货币的需求(或占用)大约为13106亿元，由此，银行间市场基础货币供求缺口高达2550亿左右，结果导致当月同业拆借加权平均利率由去年12月的2.92%大幅上升至3.7%，几乎与同期央行3.85%的再贷款利率持平，但远高于同期央行2.25%的再贴现利率。　　“应警惕管理层的信贷调控政策和投资调控政策有过度收紧趋势。”李衡说。　　在某上市银行董秘看来，央行倡导逆周期监管和宏观审慎监管没有错，但监管的步伐有点快了，审慎也应有限度，否则商业银行发展会无所适从。　　监管环境变化之下，银行业务也开始出现亦正亦负的转变。　　某股份制银行公司部人士称，目前虽然整体流动性还不紧，但该行的结构化变局在加速，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贷款零增量和对房地产业的持续调控，使得信贷资源逐步向中小企业倾斜。但持续快速的银根收紧，未来肯定将影响到银行对中小企业的贷款计划和进度。　　全国政协委员、招行行长马蔚华近日提交给全国政协十一届四次会议一份改善小企业融资环境的提案，他坦言，当前经济形势下，小企业融资难问题表现更为突出。　　一方面，随着巴塞尔Ⅲ的实施，各种监管刚性标准的提高对商业银行资本的约束越来越强。由于小企业违约率相对较高，现行初级法下小企业贷款的资本消耗通常相对更大，风险调整后的资本回报率也相对更低。　　据测算，一个违约率为2%的小企业办理足额抵押贷款，和一个违约率为0.5%的大企业等额贷款，前者资本占用是后者的两倍以上。这将引导银行偏向于寻找违约率相对较低的大型企业作为目标客户，不利于小企业贷款业务发展。　　另一方面，马蔚华表示，当前有限的贷款规模已很难满足既有大客户正常的融资需要，更导致小企业争取银行融资时处于相对不利位置。　　2、资产负债表紧绷　　连续几次准备金率上调的累积效应和货币紧缩政策，已使商业银行资金链条高度紧绷。鲁政委称，未来准备金率每上升一次，所诱发的银行资产结构被动调整问题应当受到高度关注。　　他表示，从现在开始，商业银行应彻底改变资产负债思路，将保流动性提升为首先考虑的第一层面问题，而不是像过去一样，在给定信贷下考虑如何安排流动性。　　部分银行已意识到潜在危机，放贷行为出现诸多变化。　　一大行的分行公司部副总告诉记者，去年11月紧缩以来，该行原有的很多企业客户都贷不到款，有些贷款额打了折扣，比如申请1000万，最终只能得到200万。部分资金周转不畅的企业年前本欲贷款给工人发工资，最终却只能依靠民间借贷，月息一般高达3-6分，“不少企业被迫走这条路”。　　某股份行深圳分行人士透露，去年底该行积压了30亿元的中小企业贷款需求，尽管元旦后一周便用完整月信贷额度，但也仅满足了三分之一需求，其余客户只得排队至二月份。　　采访中，数家股份行深圳分行中小企业部门人士称，因额度紧张，已提高中小企业信贷门槛，以往尚可接受担保公司担保放款，现在无论贷款金额大小，都要求有抵押物。　　与严格的信贷政策相比，贷款价格可谓一飞冲天。　　某珠宝加工企业财务总监告诉记者，该企业年销售额10亿元，2010年毛利率20%，受人力成本、原材料上涨等多因素影响，纯利不到10%。今年订单多，去年底今年初企业分数次申请了1亿-2亿元贷款，利率上浮幅度在30%-40%之间，“太贵了，利润又被摊薄了”。　　某股份行深圳分行的一份内部调研显示，作为传统优势产业，深圳珠宝业起步于上世纪80年代，经二十多年发展，深圳已成为中国珠宝首饰最大的生产制造中心和交易中心。据该行测算，深圳珠宝企业每年约有60亿元信贷需求，但银行目前只能解决20亿-30亿元，且集中在建行、工行。以目前信贷调控形势和利率走势看，维持现有客户信贷量都有困难，更遑论新增信贷。　　该股份行中小企负责人亦不讳言，除对新申请贷款的中小企业上浮利率外，该行还对已通过授信审批还未用款的客户临时上浮20%利率。“这样的情况约占三分之一，只要放贷利率不低于审批时利率，提价就是合理的”。他认为，如果企业年利润率可达10%，那么他们当下普遍能承受8%的资金成本。　　能获银行贷款者尚属中小企业中的优质，而抵押物不足又想存活的中小企业，唯有转向非银行渠道融资。当然，利率也已是水涨船高。　　2月中旬，中信建投和亦多国际金融有限公司针对全国17家民间金融机构的联合调研显示，小额贷款公司放贷利率基本达到法定上限，即基础利率的4倍，1周、1月、3月、6月、1年的利率分别为0.93%/周、1.87%/月、1.87%/月、2.02%/月、2.02%/月；上述各期限典当行利率分别为2%-3%/周、3.2%-4.7%/月、3.2%-4.7%/月、3.2%-4.7%/月、3.2%-3.3%/月。　　调研组直言，货币紧缩带来民间金融交易活跃，但其负面含义在于，中小企业和民营企业对不确定性和高利率融资的耐受力是有限的。　　银行贷款量跌价涨的同时，贷款期限也表现出“长改短”趋势，这或许正是银行预防流动性风险的前兆举措。　　“以前要做量要争第一，现在强调安全性、流动性、效益性。今年以来，我们普遍将长期贷款期限改短了。”某大行珠海二级分行信贷人士告诉记者，“长改短”做法有二，一是退出一些临时性的长期授信；二是对流动性占用时间长的贷款，通过协商，更改为中短期贷款，循环使用。　　比如，一家企业原来在银行有3亿元授信，经过贷款品种变更，现在只需要5000万。并且，企业多次使用贷款额度，该行还能收取不菲的
手续费收入。“以往我们能从该企业身上收取1500万元的中间业务收入，现在授信额度调减后仍能获得同等收入。”上述人士说。　　3、企业增长进退维谷　　前有银行信贷挤压，后有内外贸好转鞭策，企业进退维谷。　　海关总署广东分署统计数据显示，2011年1月广东省进出口贸易总值741.7亿美元，比上年同期增长51.7%，高于全国同期43.9%的增幅，总量居全国之首。　　对此，海关人士称，今年1月份741.7亿美元的外贸数据，远远超过2008年1月533.1亿美元的纪录，由此可基本判定广东外贸已摆脱国际金融危机阴影，走上稳步发展轨道。　　记者在中小企业密集的珠三角城市调查发现，良好形势使得企业扩大再生产的动能强烈。　　“上个月我们的外销
同比增长近五成，今年初我们已经接到不少订单，有些订单都不敢接了，怕忙不过来。”广东某电池生产公司营销人士告诉记者。　　刘明(化名)经营着深圳一家知名的旅行用品公司，产品全部出口外销，去年销售额1亿多元，增长40%，纯利润2000万元左右。　　“形势很好，已有三个月的订单保证，有些订单还排到了9月份。”刘明表示，公司有25个稳定大客户，客户数虽无增长，但每个客户的订单需求在上升，这反映出全球经济的复苏势头。　　尽管如此，中小企业却不得不面对资金成本高企、人民币升值、原材料价格上涨、招工困难或人力成本跳升的窘况。　　刘明表示，该公司去年毛利率40%，纯利率20%，被销蚀的利润包括，原料成本上涨15%，人工成本上涨20%。　　此外，人民币持续升值也困扰着企业主们。刘明的对策是，人民币升值1%，他对产品提价2%，调整频率增加至一月一调。　　“中小企业尤其外贸依存型加工贸易企业，利润受到很大挤压。”深圳市加工贸易协会副秘书长郑建国告诉记者，近期该协会联合深圳市贸工部门进行的“人民币升值对企业影响”调查结果显示，近70家受访企业中，认为人民币升值对公司利润影响在500万元以上者，占比高达20%。　　对此，招商银行金融市场部高级研究员刘东亮称，人民币升值是趋势，今年年底至少会相对2010年6月汇改重启时升值5%，这势必将增加中小企业经营负担。但他也质疑中小企业主的普遍做法，“不重视利用金融工具来降低成本，拿到钱后只想尽快结汇”。　　某股份行国际业务部人士介绍，银行有各种“避险”金融产品帮助企业锁定汇率风险和未来成本，传统的有远期结售汇、信用证等，新鲜的有人民币质押远期结售汇贷款、3月1日推出的外汇掉期业务，4月1日将推的人民币期权等。　　不过，一些产品在当下亦未必管用。以人民币质押远期结售汇贷款为例，某股份行深圳分行已基本停止这项业务，而2009年1-11月，该行新增此类贷款4.84亿美元，占当年新增外汇贷款比例44%。　　事实上，多种成本飞涨，使得过去一年里，不少中小企业不堪重负关门停业。　　刘明表示，广东省约有1000余家旅行用品公司，去年就倒闭了300多家。他很庆幸自己“运气好”，在国际金融危机到来前一年主动转型，压缩出口业务，3000多员工被精简至800余人。　　4、谁被拒贷？　　有人说，中小企业融资难是个伪命题。　　以深圳为例。人民银行深圳中心支行的数据显示，2010年深圳加大对中小企业信贷投放，全年新增本外币各项贷款2024.74亿元，一半新增企业贷款投向中小企业。　　2010年12月末，深圳市金融机构大中小型企业人民币贷款余额分别为4287.35亿元、2452.55亿元和1302.86亿元，年度增幅分别为22.89%、15.98%和58.18%，小型企业贷款增幅远高于大中型企业。　　不过，前述深圳大行公司部人士直言，较高增幅是因为基数较小，深圳30多万家中小企业，可获得银行贷款的并不多，该行拥有2000家左右授信客户，已属市场份额较大的银行之一。　　某股份行深圳分行中小企业部总经理称，站在融资角度可将中小企业分为三类：第一类，经营效益好，固定资产雄厚，有稳定充裕的现金流，处于产业核心的中小企业，以拟上市企业为代表；第二类，经营效益较好，有抵押物，现金流一般，处在产业上游；第三类，经营效益较好，抵押物不足或没有抵押物，处于产业末端，直接面对消费者的企业。　　“最后一类企业在深圳30万中小企业群体中约占三分之一，这是处于银行贷款审批边缘的客户，在如今信贷紧缩背景下属被拒贷群体，在我们分行的占比不到5%。”上述总经理透露说。　　在政策环境宽松的2008年，银行审核贷款客户“放水冲沙”，加之有各担保公司的“协助”，第三类客户亦容易获得贷款。一旦政策收紧，此类客户亦首先成为银行抛弃对象，即使是其中部分优质成长性企业。　　不过，即使不属于“第三类”企业，银行也未必授予其贷款。　　坐拥数千万资产的珠三角某电池生产公司，去年10月份开始向该股份行申请6000万元贷款，至今未得核准。　　上述银行人士介绍，该企业在短短三四年间飞速发展，近期还宣称将在美国上市，但其商业模式不被银行看好。企业主要从事锂电池生产，所获收益用来投资买厂房，以此拿到抵押贷款，用于并购或控股同行中小企业。　　“但这种模式的企业资金链绷得很紧，融资额远远超过资产，一旦某个环节出问题，企业就面临倒闭风险。对这种企业我们是拒贷的。”该银行人士说。　　事实上，像这样的企业，以往能轻易获得银行信贷支持。　　如今，“我们按照可用贷款规模、在我行结算量、商业发展模式三个标准来核定是否放贷。”上述人士说，该行已出台规定，如某企业在多家银行拥有贷款，那么企业在该行的贷款量须与企业在该行的结算量保持同样比例。　　比如，某家企业在几家银行共拥有5000万元贷款额度，在该行拥有3000万元额度，那么该企业在该行的结算量也必须达到60%比例。“这样做是为了拉存款，信贷紧缩下，存款立行是根本。”　　人民银行深圳市中心支行数据，1月末深圳市金融机构本外币各项存款余额21778.34亿元，同比增长16.35%，比年初减少76.43亿元，同比少增515.90亿元，大行的存款减幅较大。记者获得的同业数据显示，深圳前五大行(建行、工行、农行、中行、招行)今年一月的存款集体负增长。　　而毫无渠道优势的中小银行，存款压力则更大。　　一股份行深圳分行中层人士说，从去年底开始，该行就按日考核存贷比，如果前一日存贷比超标，当日就不能放款。而中小企业因资金实力弱，所获贷款一般都会及时提款用掉，不能沉淀成为存款，这亦是当前商业银行对中小企业贷款审慎的重要原因。　　5、差别化信贷破土待出　　拒贷与否，从根本而言还在于银行风险把控的“度”。　　马蔚华认为，大企业贷款多采用信用贷款方式，小企业贷款多采用抵押和担保方式。我国银行业目前仍执行内部评级初级法，使用的是监管当局统一规定的债项损失率(LGD)，对担保人评级要求过高，限制了银行根据自身实际建立相对更为科学的量化模型，因此不利于充分发挥小企业贷款的抵押、担保等工具的风险缓释作用。　　“对内部管理水平相对较高、风险防范能力相对较强的主要商业银行，允许其采用内部评级高级法来计算小企业贷款的资本占用，以进一步体现对小企业贷款业务的资本政策倾斜。”马蔚华在提案中如此建议。　　他同时表示，对于500万元以下的小企业不良贷款的核销期限，应从现行规定的1年缩短为180天，以进一步提高银行小企业不良贷款处置效率。监管当局也应进一步从国家层面建立小企业贷款风险补偿基金。　　银监会主席刘明康近日在有关会议上表示，将继续推动健全小企业金融服务的监管政策和外部环境支持体系。银监会将重点对单户金额500万元(含)以下的小微企业贷款加大支持力度，针对小企业金融服务的尽职免责、风险容忍等问题，研究制定差别化监管政策，包括发行专项金融债进一步拓宽小企业金融服务的负债渠道，对小企业不良贷款比率实行差异化考核方式等，并妥善处理好尽职履职和坏账核销等问题。　　不过，广东金融学院副院长陆磊的看法并不乐观。“每一轮宏观政策调整，最先受伤的一定是中小企业，商业银行的信贷结构调整任重道远。比如，以政府融资平台贷款、房地产行业贷款为主的中长期贷款，高达数万亿，这部分信贷资源要转到中小企业，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