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被那澎湃的浪潮攥住了,高高地抛向黑暗的虚空,又骤然坠落;无形的怒涛咆哮着翻腾而来,将他击得不断下沉……他本能地划动四肢,奋力游着,希望能泅出这黑色的汪洋——就象以前那样——曾经,他每次都做得很好,劈波斩浪,拼尽全力地与这片苦海搏斗甚至能让他有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感,使他忍不住大声酣呼,仰天长笑……可是,今天,为什么会这样辛苦??
强烈的倦意让他几乎睁不开眼,混沌的意识渐渐变得混乱而麻木。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些扭曲的疯狂的空洞的脸,有凯,有潼和志男,还有他自己;模糊的阴影在蠕动……一个难以抗拒的旋涡扯住他的腿,他身不由己地向下沉去……
一下尖锐的怪声刺得他浑身一震。
难以置信地,那个致命的旋涡突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奇异的柔和的浮力将他托了起来,轻飘飘的,慢慢浮到了海面上。他贪婪地呼吸着海天间清新的空气,对周围的雷鸣电闪和狂风暴雨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觉得心神清爽宁帖,凭你天昏地暗,一样能安之若素,心平气和——飘渺空灵的乐声在天际盘桓,喁喁细语着,仿佛在召唤一切窒息的抑郁的魂灵……
她似乎是想表达些什么。
是什么呢?
终于散场了。
炫换上隔离服,也不理会凯和志男的惊异与不豫,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提了沉重的龙弦琴先行离开。
通往地面的甬道里挤满了从魔宫散出的歌迷们——现在,刚才还风魔狂舞的他们裹在臃肿的千篇一律的隔离服里,就象一群笨拙的原始机器人,毫无生气地蠕动着。
没有人认得出他来——他也象他们一样,麻木,呆滞,疲惫不堪。
出了闸口,缓慢移动的人流在第一个岔路口分成了两股。空间的自由并未赋予他们更多的活力,队伍仍然迟缓地流动着,二而四,四而八,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有序地分解着,直到最后星散。
他没有回家,拖着沉重的步子在亮若白昼却空无一人的街头徘徊着,漫无目的。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只是下意识地迈着双腿,一步一步,停不下来——直到一块忽明忽灭的蓝色灯牌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循着灯牌上那个箭头所示的方向,走进了立交桥下一个不起眼的小闸口。
通过狭隘昏黑的甬道,一道状如旋涡的圆门张开了闪着幽幽荧光的洞口,将炫吞了进去。
这是个扑朔迷离的地方。
不算宽敞的空间笼罩在一片难以捉摸的烟雾之中,随不可知的光源变幻着诡异的色彩。朦胧中,环屋而设的各式座位似已人满为患,不少人影三三两两地在其间晃动,显得无可奈何;偶尔,在雾气稀薄的瞬间,穿着怪诞、举止异常的男女会突然出现,犹如妖魔显形,然后又毫无声息地消失不见……然而这一切,连同空气中摄人魂魄的异香和那些鬼眼般眨动的小指示灯在内,都没有给初来乍到的炫留下什么印象。从他踏入这个异境的第一分钟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屋中那种飘渺虚无的歌声吸引住了。
他正是为此而来。
在这个时代,“狂怒派”的黑色重金属音乐毋庸置疑地占据着娱乐界的主流地位,那种歇斯底里的嘶吼和乐器狂风暴雨式的轰鸣在各大舞台上一统天下,每一个乐队都极尽所能地释放能量,以求超越人类的听觉极限。——然而,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一种另类的音乐。那就是“梦幻流”。
“梦幻流”完全没有重金属乐器伴奏,可以说毫无震撼听觉神经的音响效果,因此在“狂怒派”掀起的黑色浪潮中很快被淘汰出局,再难登堂入室。但是,这个流派却并非就此消亡,而是与一些神秘论者的灵歌融合在一起,逐渐演变成一种奇特的东西……爱好“梦幻流”的人们往往聚集在最简陋的低级“梦沙龙”里,享受着飘飘欲仙的迷幻,泥足深陷。
而这种供他们醉生梦死的场所,就叫做“蓝吧”。
“哎,新来的?”
一个发似鸡冠的蓝唇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幽幽地问。她的眼睛一点神采也没有,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是个幽灵。
炫答以一笑,心却跳得厉害——刚才有一会儿,他似乎被那种气若游丝的哼唱给迷住了,一时间物我两忘,竟完全丧失了意识!——要不是这女孩招呼他,他会不会彻底迷失了自己呢?!
“别紧张,放松些。”女孩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慵然笑着,“第一次到这里来都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了。”
她带他穿过一群懵懵懂懂的醉客,在大吧台边找了个位置。酒保是个睡眼惺忪的胖子,问也不问,打着哈欠送上两杯黑中透蓝的奇异饮料。他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只觉得触舌冰凉,浓甜腻口,接着便化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润泽感,整个人为之骨软筋稣,懒洋洋的再也提不起精神。
“这,这是什么?”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喔,别喝这个,你不行的——”
炫颓然放下杯子,喃喃道:“不,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