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转型的历史动力

人类正经历“从征服自然来创造财富转向顺应自然来创造财富”的文明转型，绿色变革已成历史大势，企业家应该成为绿色历史的有力推动者。　　文 | 杨鹏　　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思想和实践由来已久，例如中国道家哲学，例如中国传统农耕经济。但是1962年，卡逊发表《寂静的春天》，人们把这个时间视为现代环保运动的开端。　　人类被卡逊惊动了！卡逊在有生之年即获得了超越民族国家、政治意识形态、文化传统的全球影响力，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有史以来的思想家中没有一个人超过卡逊。从此现代环保运动日趋兴起，到今天环保话语已成为不言而喻的强势话语了，形成了今天所说的“绿色时势”。　　然而，正如先知背后有上帝一样，卡逊的背后是绿色转型的历史动力。绿色时势的背后，是这个看不见的历史动力在起作用。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历史的工具。　　我们处在绿色思潮向绿色技术过渡的历史过程中，这个过程刚刚开始，还没有革命性的、根本性的技术突破；人类历史正经历“从征服自然来创造财富转向顺应自然来创造财富”的文明转型。　　现代工业社会的增长动力　　近代工业资本主义文明兴起之前，人类各文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对个人的生理欲望有较严格的控制和管理。以古希腊文明、印度佛教、中国儒释道、西方基督教、伊斯兰教为代表的几大文明体系，多少都蔑视“我”的物欲、性欲和权欲，普遍认为物质消费上的奢华追求、性欲上的放纵、权欲上的争夺是邪恶的。生理欲望管制是传统文明社会秩序构建的核心，而工业资本主义文明则是将欲望释放和欲望满足当成社会关系构建的核心。这种欲望释放和欲望满足以科技为手段，以自然资源为原料。“欲望刺激+欲望满足+科技手段+征服自然”，这是工业文明秩序的核心。人性借助科技手段利用自然资源，从而使欲望得以释放和满足。这种欲望释放，有一个思想解放、制度保障和技术实现的过程。　　思想、制度和技术，这是观察社会演进的三个核心环节。以工业文明为例，我们可以用《十日谈》和《巨人传》来代表其思想解放，用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来代表其制度保障，用蒸汽机、纺纱机来代表其开始技术实现。　　“文艺复兴”运动，学术界习惯说成是“古希腊文化复兴”，这种说法过于学究气，从本质上讲实际是对基督教禁欲主义控制的反叛，倡导性欲、食欲、物欲、权欲的解放和满足。最核心的是——幸福的标准变了——基督教是从欲望控制来寻求幸福，“文艺复兴”是从欲望满足中来寻求幸福。对西方精神史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思想变革。有两部“文艺复兴”的作品最能表达这种思想的特征，一部是《十日谈》，另外一部是《巨人传》。　　《十日谈》出版时间在1353年前后，是意大利薄伽丘写的。薄伽丘认为基督教禁欲主义是在扼杀人的天性，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他强调在所有自然力量中，情爱的力量最不受约束和阻拦，“与女人给予男人的快乐相比，世人所有其它快乐都一钱不值。”《十日谈》里讲了一百个小故事，一个荤故事足以说明“人性的解放”：年轻姑娘阿莉贝想献身宗教侍奉上帝，她听人介绍找到了在荒漠中修行的隐修士鲁斯蒂科。修士控制不住色欲，但又不想让姑娘觉得他淫荡，就对姑娘说魔鬼在自己身上，地狱在姑娘身上，说共同来把魔鬼打入地狱，姑娘听从了他。事后姑娘说：“我想，城里的人说得真对。他们说，侍奉上帝是人生最快乐的一件事。我生平做过的事情，再也没有一件能像这把魔鬼关进地狱里去叫我浑身畅快，通体舒服的了。所以我觉得那些不去侍奉上帝、反去干别的事的人，真是再蠢没有啦。”《巨人传》是法国人拉伯雷在1532年出版的，中心思想就是对巨大的食欲、物欲等生理欲望的唱颂。《巨人传》中的英雄人物之一修士，将自己的修道院的院规定为：“随心所欲，各行其是”。在他的修道院中，“可以正大光明地结婚，可以自由地发财，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如果你做投资，首先判断的是需求，你投资生产出来的产品或服务有没有人购买？购买是什么？是需求满足。所以，需求的前提是欲望的释放。人人都追求禁欲与俭朴，没有物欲增长，有效需求就下降了，经济增长就失去了动力。解放人性欲望，打破对禁欲与俭朴的心理禁锢，这是“文艺复兴”思想运动起到的首要作用，而这是工业经济成长的市场需求的精神前提。　　工业市场经济是以消费者欲望满足为导向的增长型经济，增长是秩序的前提，增长的核心是欲望的增长。从消费商品和服务来寻求满足，这是物质欲望的释放。民主政治则是权利的释放，核心是权力的平等化，是权力欲的普遍释放。蒸汽机利用了煤做动力，人类欲望满足有了更强动力的支持。　　《十日谈》1353年出版，英国资产阶级革命1640年开始，1776年瓦特发明的蒸汽机开始在厂矿使用。这三个时间结点很有意思。从思想解放到制度变革，经历了287年，从制度变革到技术革命，经历了136年，思想、制度、技术这三个环节加在一起，共计经历了423年，现代工业消费社会酝酿了四百多年。有一个共同的追求贯通工业文明的“思想+制度+技术”三个环节，这就是人欲解放(性、物、权)及人欲满足。一言以蔽之，即“欲望自由”。　　思想是自由主义的，制度是保护自由的，技术是实现自由的。自由是工业文明的目标，理性(含科技与管理)是工业文明的手段。自由和理性钻进了心灵、制度、技术、文学艺术、学术、审美、生活方式之中，表达为消费至上、市场经济、工业科技、民主法治。　　绿色转型的本质变革　　从卡逊发表《寂静的春天》开始的绿色转型、环境保护，给人的第一感受，似乎就是欲望约束，这似乎是与工业文明在唱对台戏，从表面看起来似乎意味着对自由的否定，以及向以禁欲主义为基础的前工业社会倒退。　　但是，仔细研究《寂静的春天》，事实上你找不到任何禁欲主义的因素，它只是提到农药在满足人类灭虫目标的同时，毁灭了鸟类鱼类等其他物种，而且农药残留在土地和水源中循环，最终会回到人体，危害人类健康，它提醒人们要注意技术使用的负外部性问题。绿色运动的发展，出现了以深绿派为代表的物欲控制的思潮，但是主流不是禁欲主义的，主流是可持续发展。什么是可持续发展？就是可持续满足欲望。　　从1353年《十日谈》出版到1962年《寂静的春天》出版，间隔609年。把两本书同时放在一起，品味两者的气韵，你会发现两者的差异。《十日谈》似乎在说“我要舒服谁也别管我”，《寂静的春天》是说“要想安全就得管好自己”。这涉及一个深刻的思想变革，工业文明是以征服自然的思想、制度和技术来满足人的欲望，绿色文明是以顺应自然的思想、制度和技术来满足人的欲望。　　绿色思潮现在已很强势了，这种思潮已大量转化为各国的环保舆论、法律和政策，其制度化进程正在推进，而且，这种思潮影响了技术思维，大量绿色技术成果开始出现，如太阳能热水器、节能灯等。　　从文明演进的思想、制度和技术三个递进环节来看，绿色文明来得很快。从1962年到现在，在46年的时间中，绿色文明在思想、制度和技术三个方面已取得很大进展。但是，我们还是要承认，绿色文明最根本的技术突破还没有出现。工业文明的技术突破，是在能源上，蒸汽机是动能革命。现在的风能、太阳能、氢能、生物能等都在进步，但还远不能取代石油、煤、天然气、核能等传统能源。只有当动能完全是清洁、安全、丰裕的时候，绿色革命才算真正成型了。这么大的地球在旋转，是什么力量在推动？这种磁能可能更有潜力。我们不知道谁是绿色思潮的瓦特和法拉第，但这样的创造者的出现，人类文明转型的关口就过去了。　　我们处在什么阶段呢？我们处在绿色思潮已强势，绿色制度已开始萌芽，绿色技术小有成就但尚无根本突破的时期。人类不会倒退回禁欲社会，因为主流的取向是“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发展就是可持续满足，并不是不要满足，而是要改变满足的内容，改变不可持续满足的方法，实现可持续满足。与工业文明不同的是，人类将学会在敬畏自然的约束下继续增长，这将是绿色增长，有约束的增长。　　绿色增长：企业家的历史挑战　　《寂静的春天》已出来，随之而来的制度、道德和技术形态将会是些什么？未来几十年也许可以逐步成型，我们可以猜想一些变化。在保护自然环境的前提下，财富将继续扩展，但这种财富是绿色增长的结果。工业文明的自由价值仍将被小心保护起来，但这种自由是在保护生态前提下的绿色自由。工业文明的平等价值仍将更彻底，这是对多样性的更大尊重。工业文明的民主价值将更深化，公众的公共政策参与将更为全面。绿色新能源技术将可能出现革命性突破。自然资源的使用效率将日趋提高。　　在这样一个历史参照系下，对今天的企业家来说，最大的历史挑战就是绿色增长，如果企业家能在绿色增长上取得突破，那就会成为顺应历史并塑造历史的人物。　　如果说工业文明是从破坏自然获得财富的“黑色到金”的文明，今天的时势就是从保护自然获得财富的“绿色到金”的文明，获取财富的技术及组织模式会发生变革。绿色企业家是绿色历史运动的力量，他们的历史任务就是绿色增长。　　在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型的过程中，中国落后了近四百年。我们今天的工业文明成果，从思想、制度到技术，几乎都是引进的，几乎没有我们中国人的创造。但在当前工业文明向绿色文明转型的历史跑道面前，中国差距不算大，基本与西方处于同一起跑线上。中国有可能在这次历史转型中走到人类前面，成为对绿色文明转型贡献最大的国家。其中的理由有两条：一是需求巨大，中国人多资源少，得走出低消耗增长之路；二是哲学传统，中国拥有深厚的道法自然的思想传统。在这个过程中，企业家队伍应成为核心领导力量。　　企业家的绿色言行，企业的环保责任承担，是对社会力量、政府力量和市场力量的回应。但另一方面，一些先知先觉的企业家也有可能“被历史所选择”，成为历史力量的承载者。那些真诚地关注环保并将环保纳入企业经营战略中的企业家，是绿色历史力量的承载者，是绿色历史的塑造者。企业是环保的核心，而环保企业家将是绿色历史的有力推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