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摄影爱好者蒋建雄正在做一件“伟大的事”,除了大量的照片,他还写下了近6万字的文字叙述
蒋建雄正在做一件“伟大的事”——他用10年时间,用镜头和笔,记录着一个苗寨的“成长”——生产、生活、甚至生理特象……包括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远远超过摄影师的镜头之外。
蒋建雄觉得“伟大”评价过高。但之所以用“伟大”这词,一点也不夸张,原因有二:其一,目前柳州甚至在国内,除了他以外,还没有发现有人这样做;历时时间之长,无人能及;涉及面之广,尚未见前例;其二,我国著名摄影评论家、理论家刘树勇认为,这件事意义非凡。蒋建雄作为一个业余摄影爱好者,以一个摄影师的身份,通过社会学调查方法,以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的眼光来记录一个苗寨。
不仅仅是在摄影界——
行者
去年“五一”期间,我国首部纪实摄影作品集《中国故事》出版。该册选用了1949年以来26位摄影家拍摄的专题纪实作品,其中有著名摄影家侯波拍摄的《新时代的毛泽东》。新中国成立60周年,仅有26人的作品入选,其中就有柳州人蒋建雄拍摄的纪实摄影作品《柳州摩托车》。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柳州就更少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蒋建雄是一名孤独的行者。搞新闻摄影的老赖说:在柳州摄影界,能够沉下去,而且沉得这么深,目前没人超过蒋建雄。换句话说,蒋建雄是柳州纪实摄影第一人,而且是目前惟一一人。
2000年“五一”长假,他第一次走进了广西融水苗族自治县杆洞乡尧告村,他要把尧告村做成西部山区少数民族村寨的一个文本。
记者:当时对这件事的规划是几年?
蒋建雄:当时没有预先规划时间的长短,以为两三年吧。因为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做多久。后来,在刘树勇教授的指导下,完善了拍摄计划。
记者:怎么想到要做这样一件事情?
蒋建雄:我1985年开始学摄影,半路出家。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好几位摄影高手,他们都是我的老师,如吴惟、王福春。王福春就是搞纪实摄影的,他对我的影响很大。
纪实摄影作品能凝固历史,留下人类的记忆,具有文献价值和见证作用,它会是永恒的。我认为,摄影不是纯艺术,更重要的在于关注社会,记录现实,具有强烈的时代感。我不赞成把摄影看得多么高深。只要有一个好的选题和构架,经过一个阶段或更长时间的拍摄,就能够成功。
记者:你的第一个纪实专题是什么?
蒋建雄:《铁路民工》。还拍摄了百味生活、白裤瑶等专题。
影响最大的专题是摩托车。1994年开始,在王福春鼓励下拍摄。从1994年起,连续了16年,这个专题曾在20多家平面媒体上发表,包括柳州日报、柳州晚报。其中仅在中国摄影报就发了三次专版,先后获得了中国摄影报96专题纪实摄影比赛的十个奖项之一,21届摄影国展优秀奖,国际民俗人类贡献奖提名奖,受到多位摄影家、评论家的好评。2007年我国著名摄影评论家、理论家刘树勇来柳,对这个专题予以赞赏,他说,柳州禁摩了吗?如果禁摩了这组照片的价值就高了。果然,现在摩托车渐渐被电单车取代,摩托车正淡出人们的视野。
坚决
命运有时候捉弄人就是那么巧。蒋建雄进尧告村才三天,他的计划刚开始实施,他却病倒了。
记者:拍摄计划因此停了下来吗?
蒋建雄:当然。我当时得的可不是什么小病,而是要命的尿毒症,上二楼都不行,心跳120。当时,知道我的人都说:老蒋废了!确诊后,医生叮嘱我:不能出差,不能到公共场所。我的亲朋好友都劝我:千万不要再搞摄影了。我去北京治疗时,单位的主任、副主任等领导,甚至连爱人单位的党政工团领导和许多朋友都到车站送行,颇有最后告别的意味,悲壮得很,我也以为壮士一去不复返了。呵呵……
谁也没想到,两年后,我会重返尧告村。
记者:为什么选择尧告村?
蒋建雄:尧告村是一个纯粹的苗寨,特别具有民族特色,具有代表性。我想把尧告村做成一个少数民族村寨的文本,用大量的图片和翔实的文字完整、系统地记录这个村寨的“现在”。稍纵即逝的“现在”,就是历史。摄影家的历史使命,就是用镜头记录历史。
记者:作为摄影师,照片是你的表现。可是,在你的记录中,文字占了相当大的部分。如果没有文字,你能准确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吗?
蒋建雄:具备摄影和文字的能力如同两条腿走路、两个翅膀飞翔。
摄影技术功能有限,展示的是某一瞬间画框定格的影像,缺乏线性的东西,画面之外的内容无法表达,必须由文字来支撑和补充。纪实摄影师不仅要有较强的影像控制能力,还应该具有较强的文字写作能力。
记者:用10年来记录一个小山村,这对于一个业余摄影师来说,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吧?
蒋建雄:工作量非常大。原本计划是两三年时间,但由于生病中断了两年。后来发现两三年时间根本不够。我的记录和研究包括了尧告村的生存空间 (环境、民居、气候、地理现象等),((地理、环境、地质、气候和民居建筑等,))生活现状(人口、姓氏、宗族、信仰,衣食住行、风土人情、生老病死等),生产劳动(春耕秋收、劳动工具、商业活动等)。还计划拍摄20-30幅人物肖像、20-30个家庭合影,选择个别屯拍集体合影。现在,按照拍摄计划基本(接近)完成,目前正在进行的是历史资料的挖掘,经济活动的分析,还有城市化进程。
能够从绝症中重生,得益于蒋建雄本人的良好素质。了解他的人说,他是一个有思想厚度的平凡人,他对信念的执著,他对利益的淡然,都如良药救他。据了解,他的同班同学中,如今有好几位身居铁道部高官要职,可他坚持“三不”原则:不眼红、不羡慕、不麻烦。因此,当听说他患重病到北京治疗,高官同学亲自安排、关照,敬重之情可见于此。
病愈后,他被安排到较为宽松的工作岗位,他因此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完成他的计划。妻子不放心他,因此成了他的助手,每次都相跟着到苗寨。
幸福
2010年7月2日,蒋建雄夫妇又一次“回”到了尧告村。尧告村有19个屯,田边屯在一个半山腰上(山坡上),有一幢年岁已久的小木楼,这里是他们的家,门外常常挂着乡亲们送来的蔬菜、鱼等。他们一年有三四次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乡亲们早已把他们当成了自家人——不少村民捞了鱼,收了玉米什么的,都会送来。他们白天一般不在家,村民就把这些东西就挂在门口。
这幢木楼,是朋友韦耀方家的祖屋,他们一家迁到融水县城定居,盛情邀请蒋建雄夫妇住在这里。
没在这里生活过的人,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穷乡僻壤。从柳州出发,到(尧告村,坐班车要一整天,中途在融水县城转车,到杆洞乡后须步行8公里山区公路才能抵达。在公路没修通之前,村民往返杆洞乡只能爬山。这里交通不便,通信不畅,打一次手机,要爬到山坡上才能搜到一格甚至半格信号。村民设置在水沟的小水电发电功率非常有限,常常“点”不亮灯泡。白天,蒋建雄夫妇背着摄影器材到各个村屯拍照,调查,屯与屯之间有时候看着就在对面,可是,上山下山,爬到也得个把小时。晚上,就着昏暗的灯,没有灯的时候就用他自己从柳州带来的小应急灯,他要把白天记录的文字整理出来,这个工作量,却远远比摄影重要得多,艰巨得多。
记者: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坚持10年,据说你认为这是你的幸福生活?
蒋建雄:我很幸福。我的同学们如今有的退休了,有的快退休了。他们现在很羡慕我:“我们退休了还不如人家老蒋,我们能干什么,老蒋可以搞摄影……”
记者:所有的费用都是自掏腰包,而且,还花钱给村民冲印照片。你图什么?
蒋建雄:我做的是我感兴趣而且有意义的事情。人的一生,能够做好一件事就足以自慰了。于我,她确实是一份足以令我感到欣慰充满成就感的事业;于社会,我希望通过我的记录,给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历史学家们提供这样一个标本,让更多的人认识苗寨,认识到它的价值,从而引起关心和关注,促进贫困状况的改变。
成就
尧告村终将成就蒋建雄。
蒋建雄也将成就尧告村。
据蒋建雄估计,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尧告村的工作就能完成。除了大量的照片,他还写下了近6万字的文字叙述《古朴温情的尧告村》。刘树勇看过后击掌叫好,他认为这个作品价值无法估量。一个摄影爱好者,不仅仅用镜头说话,而是运用了丰富的图片+翔实的文字记录+宝贵的原始资料,他以一个摄影师的身份,做了社会学家、历史学家,甚至是政府部门所做的工作。比如,思考并与村民探究如何摆脱贫困走向富裕的门路,比如他一直跟踪拍摄尧告村小学四年级一个班的孩子,收集他们的身高、体重数据,然后和柳州一个同年级的班级的孩子进行对比调查。
在尧告村,蒋建雄收集了一些原始资料,村民家里的老照片。他手里,有两件东西特别珍贵,一件是村长日志,一件是分田账本。这一次,他甚至从一个蟑螂“丛生”的破柜子里翻到了土改与合作化时期的原始资料。
尧告村村长韦忠泽连续5年任职,在这个距融水县城150公里的僻远山寨里,他的许多职务行为意义并不大。可是,他却坚持十几年写村长日志,把每一件事情一笔一画详细地、工整地记录了下来。韦忠泽感动了蒋建雄——这也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啊。
蒋建雄说:摄影的功能没有那么大,不要把自己看得多么伟大。
原文发布时间为:2013-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