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在曾经被称天险的乌江沿岸,凡常行船之人,却都需要知道,他是对水势与滩情关系的描述。全话是“干七里,湿扶塔,不干不湿黎芝峡”。非常恰当地概括了乌江天险险滩的一种规律性现象。
干和湿,指洪、枯水位的变化。意思是:在枯水位时,七里滩险,在洪水位时,扶塔滩险,在水不大不小正常水位时,黎芝峡滩险。
我得在这里将其记下,也为现今有乌江之行的人们,提供一个了解乌江从前的视角。
乌江流经区域属喜马拉雅山隆起地带,喀斯特地貌典型。自贵州“屋脊”西部边区威宁县发源后,汇10万平方公里流域支流来水,力劈万仞千山,一路咆哮下泻2000多米,穿贵州全境至重庆涪陵与长江会合。江流深切岩层,致两岸崩岩频繁,河床比降大而又暗礁密布,以峡深滩多流急称为天险。
几十年前,我的大学老师,要带我们去乌江实习。他先去后回来说,你们去乌江,还得注意一下那里的语言,随口就念了“干七里,湿扶塔,不干不湿黎芝峡”,说这种民间的语言,说得真好。
乌江既多险滩,又因岸线和河床多变,滩之险恶状况,会随水势而多变。这话简洁、贴切、朗朗上口,来自民间,千锤百炼,是对乌江险滩特征的绝佳描述。由这一特征派生出来的话还有:“乌江滩连滩,十船九打烂”“走遍天下路,难过乌江渡”等。
我领略过乌江最大险滩的险恶。乌江险滩之险,最险是新滩。此滩在贵州德江县境内。巨浪成峰丛往上跃,吼声如雷,水雾满谷。见过一早年的测量资料,此间江流每秒最大流速达9米多。那年我乘机动船上行过滩,要加挂绞关站的钢缆牵引,行到巨浪丛中时,船迎浪横移,好像汽车上坡打滑。人坐船舱,感觉船在发抖,船身被浪扳扭,发出惊心动魄的咔嚓声。
和新滩一样有名的,还有德江县境内的潮砥滩和重庆酉阳县境内的龚滩。此三滩从前因滩大浪急,不能通航,是乌江上有名的三大断航险滩。对贵州境内的新滩、潮砥,又有了“天生新滩潮砥,神仙也难治”的说法。上行或下行船,到了这三滩,都得停船靠岸,靠人扛马驮转运货物,这又形成了江岸古镇。地处乌江下游,历史最悠久的龚滩古镇,老屋古街,从江边蜿蜒而上的青石板石阶,用脚踩出的道道凹槽,表达出久远的历史。如今这里已成旅游名镇了。
在乌江上行船,悬崖峭壁上,间或可见凿出的狭窄纤夫道,再下就是因河床不平而泡漩连连的漫漫江水,稍有不慎,跌落江中,就有九死一生之患。所以,有民谣还唱道:“丈夫拉纤妻心酸,十去八九不回还。”
据说,著名的都江堰,当初在修建时,李冰父子依靠了有治水经验的农民,而乌江航道的疏浚和险滩整治,也见证了普通工人的智慧。比如,要让断航险滩通航,就必须除掉狂暴江水下那些碍航的巨礁。船不能去,人不能近,这曾经是一个重大技术难题。工人们在江面上空横拉一根钢缆,用滑轮垂吊炸药滑至礁石前方落下,让江水把炸药紧紧冲贴在礁石上,再起爆就解决了。
乌江奔流在深峡之中,两岸险拔而不能行,整治航道和疏浚险滩,得走水路。乌江航道队的工人们给我说过,在船上放上炊具和吃的,一开出去,往往就是两三个月,有时连找个露营地都难,光防蚊虫叮咬就是大难题。
那时,航道队有一位姓毕的工程技术人员,已在乌江上干了十多年了,学的就是航道整治方面的专业。他说,乌江是水电富矿,迟早是要梯级开发的。上级年年拨款有限,航道能勉强通航就行,一旦梯级开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埋于深水之中,想起来就郁闷。
他的这个话如今已成为现实。今年5月,贵州境内乌江干流上最后一个电站沙沱电站投产发电,九个水电站在贵州境内的乌江上依次排开,狂暴的乌江,被截为九节。重庆境内的乌江段上,也在建电站,有的已投产。整个乌江,已经处处是高峡平湖,换了一幅景色了。
穿行在湖光山色中,看高坝电站,年轻的导游们,已经无法指出,哪处悬崖下,曾经有险窄的纤夫道,也无法说出当年哪里是险滩,险到什么程度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干七里,湿扶塔,不干不湿黎芝峡”。此种曾经极有特色的描述乌江险流特征的语言,也在随之消失,难怪连百度也搜不到了。或许修志之人,也忽略了,我甚至在乌江一些县的志书上,也没有翻到。但是,这样的语言,包括其他有特点区域的类似的来自民间的语言,还是应当有所搜集整理才好。这样的语言,承载着人们对自然界的认识,承载着生活在其间的人们的故事,承载着厚重的历史,当我们记住了这样的语言,并去追问一系列为什么时,历史也就向我们敞开解读的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