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轶航
新浪网总编辑陈彤离职了,17年,一部中国互联网的历史。
朋友圈的感慨和不相干人士的纪念评论文章纷至沓来,其中不乏“门户时代的终结”和“主编已死”的老生常谈。仿佛陈彤的离职留下了一个没落的时代的落寞的身影;好像一个有序组织和生产内容的媒体形态已经变得特别不合时宜;好像“总编辑”或“主编”――这个时代被谤议最多的职位之一――正在被新媒体的新新人类唾弃,灰头土脸地走进历史尘埃;好像媒体的“革命”在陈彤的退隐和一群挥斥方遒的微信订阅号写手的众生喧哗下,就这么来了。
总觉得黄天当立的人,看什么都是已死的苍天。
可人们好像忽略了一点,刚刚离职的新浪网总编辑陈彤,从17年前刚刚踏进互联网媒体到现在,他一直都是掌握着最先进的工具、最前卫的总编辑。
在传说中的“门户时代”,陈彤开创了中国互联网新闻网站24小时全天候报道,以及集中资源最快最全面最准确反应当下重大事件的专题模式,这一模式被国内各类新闻门户沿用至今。有人说过陈彤是最早将门户模式引入中国的人,我说扯淡,陈彤是开创了“中国式新闻门户网站”的那个人。门户这一形态现在看上去确实已经有点臃肿和充斥着冗余的内容,但无论如何,是陈彤和他那一代人,为我们在互联网上阅读内容提供了最原始的“信息安全感”,中文互联网世界不再是信息沙漠。
在日后的“博客时代”,新浪博客成了最快速爆发的博客平台,吸引了各界知名人士和草根在上面“开博”。一个很有意思的景观是:很多此前都不会用电脑的人被新浪博客的运营人员赠送了电脑、接入互联网,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在网上写字;而一些从来不写字的名人,在新浪微博上养成了“经常写字”的习惯。这些人入驻新浪博客,带来了新浪网在2006-2010年间最重要的资源和流量,也奠定了日后微博的第一批有爆发力的种子用户――这是典型的陈彤模式,地毯式轰炸,线下强势覆盖。而当时的新浪博客,也确实催生了一批各个领域的“草根”写手――难能可贵的是,新浪微博用了很多资源推他们,让一些人有了出头的机会(比如2008年前的我)。
到了“微博时代”,陈彤的“总编辑”角色体现在他每天泡在微博上,用自己作为一个“大V”的影响力和在新浪体系内的位势,编织与连接其他“大V”和“草根大V”之间的网络关系,让一些有趣和有争议的微博议题更快速地被制造和按照“大V”――粉丝――公众的逻辑流动,同时又小心翼翼地控制这些“热门”话题在信息流动过程中随时可能遇到的社会伦理、舆论监管和人群对立等风险。至少在2010-2012年间,“微博改变中国社会”是事实上存在的现象。以新浪微博产品研发和设计糟糕的程度,这些现象几乎是靠“内容运营”驱动和实现的。而背后的居间联络、协调和推动者,仍然是陈彤。
到了自媒体时代?……好像确实没陈彤和新浪什么事了。不过在这之前,新浪重组之后的核心利益中,已经就没陈彤什么事了,非战之罪。
我说了这些,是想说明一点。在过去的17年的大部分时候,陈彤一直都是一个掌握着最新工具的前卫新媒体总编辑。至少在中国,他未曾失语于任何一波曾经到来过的媒体形态演进的浪潮,并且在大多数时候主导了它们的发展和运程。陈彤扮演的“总编辑”和“主编”角色,并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传说中的“高高在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做减法不做加法”和“在酒会上达成选题交易”的媒体幕后操纵者角色――甚至越到后期,陈彤的角色越往台前,用个人化的方式(@老沉)运营、组织和推动着那些同样很“个人化”的信息流动,同时又在一线,用个人化的方式控制着信息传播背后必然存在的社会伦理、族群对立和舆论监管等风险。
这难道不是一个新新媒体的“主编”最应该做的事么?尽管陈彤离开了新浪,但这样的“主编”,怎么会死?
除了扮演一个信息流动的整合者、推动者和剪裁者这样的“主编”角色之外,很多人忽视了陈彤作为一个“主编”另外一方面的特质:对不同属性、立场和价值观的信息的包容和处理。如果你仔细盯着@老沉 这个集“大V”、信息传播者和监控者等若干角色于一身的ID观察了5年的话,你会发现他游刃于持有不同立场和价值观之间的“大V”的能力相当强:他是李承鹏、五岳散人、刘春、杨锦麟和闾丘露薇等人的好朋友,也能跟胡锡进、孔庆东和司马南这样的人往从流畅。他有的时候能用自己的“大V”身份,激发这些人在微博平台上的冲突和对立,或将这种对立冲突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为微博带来更多流量;而当事态发展超出了预期可能会给微博带来麻烦时,他又会用一些台面上或台面下的方式,为他们的冲突降温。当一些公共社会事件借助微博平台被开始广泛关注,“老沉”大多数情况扮演的是推动的角色,而当一些不可抗拒的外部压力来临的时候,他又毫不留情地第一时间根除微博上任何有关这些事件的信息。
这难道不也是新媒体的“主编”们必须做的事么?看看被“新媒体人”推崇备至的Buzzfeed,其对不同类型、价值判断和趣味的信息兼容并包、推荐、排序、组合与平衡,难道不是这家媒体运营中最大的玄妙之处么?相比之下,反倒是《纽约时报》、《经济学人》和《华尔街日报》这样的老牌媒体有着过于强烈的难以根除的党派与价值观定见。而像陈彤这样的“主编”,又怎么会死?
看看Buzzfeed,这家新媒体平台的翘楚在2013年4月有了自己的主编;几乎在同时,Twitter从《卫报》挖了有15年传统媒体经验的Simon Rogers担任数据编辑,让自己的信息处理、分析和整合能力能够被更聪明的技术和工具所用;看看LinkedIn的主编Daniel Roth,此前在《连线》担任高级记者,后又在《财富》担任过主编,最近3年一直在用数据分析的结果决定应该在LinkedIn上主推什么样的内容,以及建议每位LinkedIn的特邀作者该写些什么……为什么这些新得不能再新的新媒体,都需要主编?
主编未死,主编是用数据决定内容生产倾向,用数据判断受众普遍趣味的人;主编是内容整合、推送和自由流动的运营者;主编是受众趣味的启发者和催化剂;主编是平衡内容质量、传播效果和社会伦理的艺术大师。
(注:本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