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老板自焚背后折射企业生存现状

在现代城市化建设的推动下，制造业企业被挤到了城市边缘地带。　　文/本刊记者 张玲玲　　切看起来都没有异样。　　2010年11月7日下午13点，浙江宁波科力陶瓷塑料封件厂(下称科力)保安方如水像往常一样烧开一壶热水。此时，穿着城管制服的二三十个队员开始敲门，说有事情，要求进门。　　宁波鄞州区中河街道党工委副书记林子震之前给科力的负责人谢才明、谢小玲夫妇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他本来想继续说一说拆迁的事情。　　林接到科力擅建违章建筑的举报是在7月份。如今已到了11月，双方仍处于僵持状态。　　方如水注意到他们身着制服，于是开了门。没想到的是，城管进入之后，便不发一言，十几个队员开始用铁锤等砸办公楼的铁门，剩下的则围站在楼下。方和水愣了一下，开始给谢才明夫妇打电话。　　20分钟之后，谢小玲开着一辆深绿色的别克车赶到，谢才明坐在副驾驶上。而此时，城管队员们已经将小楼的门砸开，通过脚手架爬到楼顶正在搭建的三楼钢结构棚上，开始砸蓝色的棚顶。　　谢小玲冲了过去，和城管队员争执起来。谢小玲愤怒地说，你们凭什么拆我的房子？　　拆迁并未停止，谢小玲走到右侧花圃边上，给宁波当地的一家报社打了一个电话，请求舆论关注，但接电话的一个记者说：领导不在，不能采访。　　事实上，谢小玲已经给当地所有的媒体打过多次电话求助，但没有一家媒体愿意出面。放下电话，谢小玲有些绝望，她想了想，拨打了110，然后开着车离开厂房。　　谢才明等人以为谢小玲只是去搬救兵。20分钟之后，谢小玲回来了，后面跟着几辆警车。　　回来之后，方如水站在花圃中间的走道里，看到谢小玲双手下垂，藏在袖子里，快步走到花坛，并再次和城管冲突了几句，未果。她说如果你们不走，我死给你们看。　　谁都没料到，谢小玲愤然用打火机点燃了早先浇在身上的汽油。　　谢小玲浑身着火，很快倒在了花圃里，窜出的火苗甚至烧焦了那丛黄杨木。还被城管围着的谢才明这才反应过来，请求城管们送她到医院。　　长达两分多钟的时间，城管无一人上前。　　一位接受《浙商》采访的鄞州区城市管理局直属中队党委委员对谢家指责的见死不救无动于衷表示委屈。他说，任何有医疗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样的烧伤和车祸，是不能随意移动的，最好等专业的人来。在场的两个警察跑回车上，拿来了一个灭火器，谢才明最终将浑身白沫的谢小玲抱上了车。　　去年的这天，2500公里以外的成都，一个叫唐福珍的女企业家同样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向暴力强拆抗议，并最终离开了人世。　　不得已的重建　　宁波解放军113医院，重症监护病房在13楼，谢小玲受伤后一直住在这里，而谢才明终日在这里照料。　　自7日送往医院，已经花去了7.6万元，谢才明又给医院打去了5万元。到11月30日，出事已整整23天，谢小玲仍未脱离危险期，全身上下烧伤面积高达20%以上，大火烧毁了她的手臂、胸口和呼吸系统。　　此前，中河街道方面曾表示，不遗余力进行救助。但是在事件公开之后，一名主任态度强硬地表示拒绝再付余下的费用。理由是两个：一是鄞州区认为谢家有钱，二是他们与媒体有过接触，网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说，既然事情已经闹那么大，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1997年，谢才明和谢小玲夫妇拿着50万元人民币建立了这个不足6亩地的小厂。　　金融危机之后，这家规模本来不大的小厂更像是风中之烛，工人从原先的十多人，锐减到三四人。　　2009年，位于厂房后面的银亿装饰城动工，修建地下消防水库，从地下渗上来的水，漫过了科力装设备的那排厂房。　　设备大部分都浸了水，生了铁锈，地面看去一片狼藉。　　在与银亿装饰城交涉之后，对方给了4万元，并修葺了水泥高墙。在车马喧嚣的中萃路，这个小小的密封件厂，像是一座孤岛。　　谢小玲和丈夫把这些生了锈的设备搬到了前排的蓝白色办公楼里。　　这座建于十多年前的小楼，看起来比它的实际使用年龄要更久一些。屋里散发着经年的霉味，墙角被雨水侵蚀，连肉粉色的窗帘也不能幸免，生出了黑色的霉斑。湿气大得很，透过办公室玻璃，对面就是杂乱的塑料密封件。工人们将办公桌搬到了屋子中央，以防桌上文件泡湿。谢氏夫妇便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　　谢氏夫妇想过，如果在这个两层小楼上加盖一层，就可以解决漏水的问题，然后把之前的设备上移，原先的旧平房就可以弃之不用了。　　按照1997年规划局给出的批文，审批下来的建筑面积为3609平方米，但是谢才明夫妇只建设了一期1603平方米，余下的用地指标，谢氏夫妇希望留待以后扩建。　　直到2002年，谢才明才决定建设二期工程。但是等到2003年8月，谢小玲提出申请之后，却遭到了拒绝。规划局的答复十分简单：不能同意。理由是现在土地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从原先的工业土地转为公共的商业用地。由此，扩建的事情一拖再拖。　　自从设备被淹之后，谢小玲夫妇一直向规划局提交申请。几个月后，谢终于拿到了管委会的一纸批文，批文上说，同意他们将堆土清理干净之后，在原地上再修建一个400平方米的厂房。　　拿到该批文之后，谢氏夫妇以为这是政府许可的证明。谢小玲找了几个工人开始搭建。未曾想到，一场横祸倏然而至。　　小企业遭遇城市化之困　　科力陶瓷密封件厂位于鄞州中心区，属于城南商贸圈的中心，距离万达广场、BEST商城都不足十分钟的车程。　　对面是雅戈尔的“御玺”，这里的开盘价卖到了4万元/平方米。周围许多楼盘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街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早在2003年之前，鄞州区只是一个小小的郊县，经济实力在宁波各县市中居末。2003年，鄞州撤县建区，实行“退二进三”，总体策略是拆除旧有工厂，发展现代服务业。到了2010年，鄞州已经成为浙江财政收入最高的地区，仅在上半年，其财政收入便超过了100亿元。　　许多建设中的住宅项目，都曾经是旧厂房。那些占地规模在50亩以下，资金规模在一个亿以下的中小企业则成为了鄞州区政府新造城计划中的首当其冲者。　　实力雄厚的企业，比如奥克斯、布利杰、利时集团等，大多选择了另购土地发展工业，而将原先的土地转为商业地产，开发房地产。在“退二进三”的项目中，近一半都是房地产住宅，宾馆、办公楼和市场则占去了47%。而鄞州区的制造业企业则被挤兑到了边缘地带，大量招商优惠政策都是针对外商和大型企业的。　　在鄞州区，像科力这样的本土民营制造企业，在政策的浪潮里，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占地不过10亩的宁波中欣制衣有限公司便是被拆迁者之一。总经理朱国良得知拆迁消息之后，苦笑着说：‘我都快60岁了，企业搬迁新建，我没有那个精力了。即便拆迁有赔偿，但是对我有什么用？”　　银亿装饰也曾希望与科力共同开发这块土地，或者是对其进行租赁，但谢才明表示了拒绝，谢回应说：“我是做制造业的，地价的飙升对于我们来说，没有太多的意义。”　　为解决土地问题，鄞州区政府推出“以地换房”政策，但是区政府亦坦承，除部分企业已购置发展用地或政府整体收购之外，大多数企业均需政府解决企业用地问题。但是目前用地受土地指标和规划的严重制约，可用土地数量少，报批难，退出企业安置难。不少“退二进三”项目由于企业用地问题无法解决而长期搁置。　　以科力为例，初建时当地尚无严格规划，而后土地编制审批制度均已发生剧烈改变。如果厂房拆除，也可能因为规划的原因，造成实际可使用土地面积范围减少或使土地使用受到限制。　　“隐身人”　　铁门上被砍开的痕迹犹在。沿着脚手架爬上去，蓝色的屋顶已经被拆卸了一半，扔在地上的钢板依然可以见到当时的砍砸痕迹。　　出事之后，宁波当地人谢国栋买了当地的报纸，在角落位置，找到了关于这件事的296字的通稿。　　通稿中的黑白颠倒与漏洞百出，让谢家人觉得愤怒，同时还有无可奈何。　　直到出事之后，林子震才听说了这家小小的密封件厂——他们没有参加过企业家的聚会，没有过往甚密的朋友，没有银行借贷。科力就像一个“隐身人”，只有一个踽踽独行的背影。　　像这样的中小企业，在宁波多如蝼蚁。　　一个知情者回忆起当年谢小玲唯一一次见诸报端的报道，报道中说， 一个不愿具名的女企业家救起了一个晕倒在路边的小孩。而在这之前，大部分人怕惹事选择了视而不见。　　他评论说，你注意到没有，这说明她善良，而且是非观强烈，只有黑白，没有灰色的中间地带。 她认为自己没做错，应该坚持。　　未知的，还有这家工厂将来飘摇的命运。规划局一名官员在回答是否拆迁时说：拆，为什么不拆？这本身是违章的建筑。　　只不过谢才明比之前看起来老多了，他单薄的身子有些佝偻，看起来更像一个退休的小学教师。他沉闷地说：“要拆，也任他们拆吧。我想过，赔上她的一条命不值得。”　　距离谢家小厂不过一条马路的物管小娄，在我们到来之前，和大部分人一样，对这场曾经发生过的惨剧毫不知情。在16楼的屋顶上，他孤独地眺望着这家被水泥围墙环绕的小厂，像是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荒谬似的，顽固地不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