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员工为何总是“弃”我们而去

星期四的傍晚，桑比恩公司的商业设计副总监汤姆？福赛思走进了人力资源总监玛丽？多尼罗的办公室。玛丽指着一把舒服的椅子，示意汤姆坐下。窗外，芝加哥的天空一片灰蓝，沉沉暮色衬得室内的荧光灯格外耀眼。　　“你好啊，汤姆，”玛丽招呼道，声音中平添了几分热情，“听说你决定辞职，我真的很遗憾。我知道你是铁了心要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走。”　　玛丽顿了一下，苦笑道：“你这一走，对公司来说损失很大，但是，兴许我们能从中吸取点儿教训。”　　汤姆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几绺黑发从他脑后梳的马尾中散落下来，挡住了小半边脸。在耀眼的灯光下，他的两个眼袋显得格外突出，胡子也像是许久没刮了。汤姆的妻子刚给他添了一个宝宝，玛丽猜想，他大概有日子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怎么说呢，我想，你应该知道，并不是我出去找的，”汤姆说，“是猎头主动找上门来的，我能怎么说呢？人家给的条件实在太优厚了，我没法儿拒绝。开口就让我做J&N公司的合伙人呢。这种机会可不是随便就能撞上的啊。”　　一听到J&N公司的名字，玛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J&N可是桑比恩公司的老对手了，规模要比桑比恩大得多。去年，这家公司似乎盯上了桑比恩的人才库，频频挖墙脚。桑比恩不少才华横溢的员工都落入了这只“黑手”——这是桑比恩公司的CEO海伦？加斯布赖恩对J&N的称呼。　　“我为你高兴，”玛丽好不容易吐出这五个字，“不过，我真希望你去的是别的公司。”　　“我明白。”[page]　　玛丽目不转睛地盯着汤姆的脸，琢磨着怎么才能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的话来。员工出乎意料地跳槽当然不是好事，但这件事确实为玛丽敲了一记警钟。汤姆今年35岁，在桑比恩干了快8年了，目前正处在事业的顶峰。8年来，汤姆一直爱岗如家，就连结了婚有了孩子后也是如此。他捧回的设计大奖不计其数，当仁不让地成为CEO最看重的少数骨干之一。当然，玛丽能理解汤姆很难拒绝当合伙人的诱惑。但仅仅是为了这个吗？说起来，汤姆在桑比恩公司的权限即使不比以后他在J&N公司更多，也绝对不会少。他想做哪个项目就做哪个项目，他想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也绝没有人唱反调。新到一家公司——不管是做合伙人还是别的什么——将很难拥有这样的自主权，这点汤姆难道不知道吗？　　玛丽想再次探探汤姆的想法：“我想你也知道，公司其实很快就要提拔你了，今年不提，明年也要提。要是给你加薪幅度再大一点，你能留下来吗？如果让你现在重新考虑，你会怎么想？我是说，重新考虑也没什么难为情的，你知道，大家都很敬重你。”　　汤姆垂下眼帘，看着两手，说：“玛丽，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可我已经接受了那边的邀请。再说，现在也是向前走的时候了，我得给自己一点挑战，保持思维的活跃和新鲜。”　　“可是一直以来，你的新想法新创意就从没断过，在这方面你比谁都强。是不是现在的项目本身不够刺激了？”玛丽没有直接问他：你是不是不开心？　　汤姆歪着头，直视玛丽那双灰色的眸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在这儿很开心，”他说，“大家都非常好。我离开这儿可不是想要逃避什么，只不过有个绝好的机会从天而降，而且来的正是时候。”　　玛丽还是没放过他，又抛出了一大堆常规性的问题，但汤姆一点也不合作，只是一遍遍重复已经说过的话。终于，
对话结束了，玛丽看着汤姆离开办公室的背影，沮丧万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离开玛丽的办公室后，汤姆径直走向后面的楼梯间，掏出手机，迅速给妻子拨了个电话。　　“艾莉森吗？嘿，听我说，你就为我自豪吧——我一个字也没说。你说得有道理，咱不该过河拆桥。不过都这会儿了，谁还在乎呢？这鬼地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反正跟我没关系啦。”[page]　　让人烦的备忘录　　第二天一大早，玛丽轻轻叩响了海伦办公室的门。推开门，她看见海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双眉紧蹙。海伦最讨厌员工跳槽去J&N，这一点她说都不用说，全在脸上写着呢。　　“写备忘录呢？”玛丽轻声问道。　　海伦点点头：“真没意思。我正要发给你，你帮我看一遍。你和汤姆的离职面谈怎么样？”　　玛丽坦白说汤姆没有曝多少“料”：“他既没明说人家的月亮怎么就比咱们的圆了，也没说他在这儿有什么不开心。”　　桑比恩公司是海伦的父亲皮特于1975年创建的。皮特的初衷就是开创一个与J&N这样的行业巨无霸完全不同的公司。他希望通过网罗年轻才俊，创建一家顶尖的建筑工程公司，让年轻人们一进公司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项目，展示锋芒，张扬个性，而不用像在大公司里那样，为腰缠万贯的合伙人做默默无闻的铺路石，数年没有出头之日。自独生女海伦宣布报考建筑学院后，皮特终于将孕育多年的这些构想变成了现实，这可绝非巧合。[page]　　1997年，皮特去世，海伦毫无悬念地继承父业。那时的海伦已经是一名出类拔萃、折桂摘金的建筑师了，她立志要加强公司顶尖的设计师、工程师和客户经理之间的合作。一时间，创新之花开遍公司各个角落，公司还成了“绿色建筑”运动的先锋。当别的大型建筑公司才刚刚开始筹建绿色建筑实践小组时，桑比恩公司就已经有几十项建筑设计通过了美国绿色建筑协会的“绿色建筑评估体系”（LEED）认证。桑比恩公司就在这股“绿色大潮”中乘风破浪，在旧金山、纽约和伦敦安营扎寨。　　海伦很想把损失汤姆的责任推到玛丽身上——或者某个人身上，任何人都可以——可是她不能。她冷冷地盯着玛丽，说：“你知道，从我父亲创建这家公司开始，我们就一直想把这儿变成一个大家干事业的好地方。可是……”海伦叹了口气，接着说：“我觉得我们对员工不赖啊，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玛丽听出海伦口气中的困惑，小心翼翼地回答说，“不过，我也时时提醒自己，也别把这事看得过于严重。当然，我们得了解事情的真相，但说不定最后我们发现，他们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跳槽只不过是巧合罢了，确实棘手，可并不成什么气候。员工辞职的原因本来就是五花八门的嘛。”　　海伦思索着玛丽的话说：“嗯，话是不错，帕特？多尔蒂‘因为家庭原因’去了爱尔兰；伊连娜？米尔科维奇决定单飞，自己给自己打工，我还没弄明白她是怎么想的。现在汤姆呢，则是为了去一家老牌的传统公司当合伙人。”海伦摇摇头，又说：“我看啊，这已经成气候了。我想知道，我们怎么才能留住剩下的人！”　　玛丽尽力宽慰她：“海伦，我有一些想法。我想把今年的员工调查提前，我认为我们现在需要一些新的数据来帮助我们摸清情况。”　　海伦的身子已经转回到电脑前：“好，去做吧，尽快做，越快越好。”[page]　　窃窃私语　　从海伦办公室往下走两层，就到了桑比恩公司的大餐厅。设计师哈尔？波普和工程师萨文娜？多尔西正在那里用微波炉热午饭。他俩刚刚看过老板的备忘录，知道了汤姆辞职的消息，都有些闷闷不乐。　　“自从上次咱们竞标Marko失败之后，汤姆的心好像就不在这里了。”萨文娜先开了腔，“他太想把那个设计变成现实了。整套照明和通风方案都经过精心设计，简直无可挑剔，而且大家觉得价格也很合理。”　　哈尔点头赞同。“设计确实没话说，不过？”他压低嗓门，“要是鲍尔发言的时候，能把这点突出一下就好了。”鲍尔？邦尼是公司的建筑销售总监。　　萨文娜会意地盯着哈尔说：“原来你也这么想啊。当时鲍尔的口气听起来是那么的，嗯？毫无激情。”[page]　　两人正说得起劲，碰巧工程部另一位同事阿德里娜？帕尔来餐厅拿东西，不小心听到了他俩的对话，忍不住插进来说：“鲍尔确实毫无激情，这种人还不止一个。你说说，好不容易做出这么个有创意的设计，支持部门却不能让客户看到它的价值所在。所有的销售人员都只知道做买卖。要我说，汤姆就是为这离开的。他是一流的设计师，但要是没有一流的销售和营销队伍支持他，那他什么都不是。他在这里算是被埋没了。我一直在告诉楼上的那些人，我们脱离了根基。可是没人听我的。”　　哈尔摇摇头：“这很难说，伙计们。汤姆拿过那么多大奖，手上的活儿也多得干不过来，说不上被埋没吧。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抬头一看，发现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晋升的机会，那些主管们离退休还早着呢。加上公司的组织结构本来就够头重脚轻了，他在这儿还怎么发展？”　　阿德里娜苦笑了一下，表示同意哈尔：“他去J&N做合伙人不知道能挣多少钱？其实也没什么难理解的，汤姆现在可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呢，总得想办法为孩子将来上大学攒点钱吧。”　　萨文娜插话说：“这么说当然没错，但你们不觉得他以后的生活质量恐怕会成问题吗？我猜，艾莉森肯定打算辞职做家庭主妇了，汤姆这个一家之主以后可别想歇着了。”[page]　　战斗已经打响　　一个月后，海伦正在办公室浏览用工情况报告，电话响了起来。从来电显示上看，电话是工程部副总裁鲍勃？沃瑟姆打来的。办公室的门大敞着，海伦看见助理杰西正要接这个电话。　　“我来接，杰西。”海伦一边说一边拿起听筒，“你好，鲍勃。有事吗？”　　“我可能得要你帮忙了。阿德里娜怕是要走了。虽然还只是传闻，我想还是早防备为妙。”　　海伦面露苦涩：“阿德里娜？你说得对，我们不能没有她。要不你现在上来一下？”　　挂掉电话后，海伦朝门外的杰西喊道：“你能不能去看看玛丽有没有空？如果她没事我希望她马上来一下。”[page]　　说完海伦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将前额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楼下的广场上，几个到现在还未吃午饭的员工正围在一个流动不锈钢餐车旁。海伦闭上眼。鲍勃又损失了一名干将，她琢磨着，是不是部分责任在鲍勃呢？她甩甩头，迫使自己不要这么想。想要降低员工的离职率，肯定不能靠开除忠心耿耿的老臣。　　在海伦办公室外的走廊上，鲍勃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玛丽，他将阿德里娜可能辞职的传言告诉了玛丽，玛丽的心一沉，感到血色正从自己的脸上一点点消失。　　“要是阿德里娜走了，我们可就真麻烦了，”鲍勃说，“她现在是我们一个大项目的顶梁柱，客户很买她账。”经过杰西的办公桌时，鲍勃狠狠地看了玛丽一眼，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咱们的人才都被吸血鬼吸走了似的？”　　听到鲍勃和玛丽的脚步声，海伦转身离开窗边，说：“好了，鲍勃，传言到底是怎么说的？”　　“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认为阿德里娜可能步汤姆的后尘，跳槽去J&N.”鲍勃一把关上门，说，“他们俩原来就很投脾气。要是汤姆在J&N给阿德里娜谋了一席之地，那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海伦快速扫了玛丽一眼：“没跟他们签竞业禁止协议吗？”按道理，汤姆应该签过，所以他不能把以前的同事或客户带走。　　“噢，当然签了，”玛丽答道，“不过执行起来很难。”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真不该如此多嘴。　　“呃，那我来想办法吧。”海伦抢过话头，“就算我赢不了，我也不让他有好日子过。”[page]　　玛丽和鲍勃飞快地对视了一眼。海伦转向鲍勃，语调开始有点咄咄逼人了：“你跟我说我们不该感到惊讶，那么我倒要问你，既然你料到她可能走，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她忍不住也给了玛丽狠狠一击：“还有你，什么行动都没有，非要等员工满意度调查的结果出来吗？”　　玛丽正要张口辩解，海伦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啦，听着，我来找她谈谈。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说着，海伦向外走去，打开门朝杰西喊道：“杰西，给阿德里娜打电话，问她现在能不能过来。我要见她，越快越好。”[page]　　你愿意留下来吗？　　十分钟后，阿德里娜出现在海伦办公室门前。一副边框厚重的名牌眼镜遮住了大半个脸，很难看出她的真实表情。不过她的肢体语言暴露了她的心慌意乱。毕竟，被CEO传唤到办公室可不是常有的事。　　俩人没头没脑地寒暄了几句，反倒延长了尴尬的时间。不过海伦还是尽可能快地直奔主题。“阿德里娜，我听说，你好像在考虑跳槽。当然，我希望这只是谣言。”　　阿德里娜低头看看咖啡桌，然后抬头环视了一圈办公室，似乎想要把那个泄密的人揪出来。“咱们这儿的人听风就是雨，谣言跑得比什么都快。”她终于开口说。　　“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就我们俩，我决不会给你穿小鞋。”海伦恳求道，她特意停顿了一下，希望沉默能加重她的语气，接着问道：“汤姆是不是和你联络过？”[page]　　阿德里娜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答道——在海伦看来，她的回答有点太快了：“汤姆和这事儿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说，我和他是有联系。我们俩认识很久了，从我5年前加入公司起就认识了。在我遇到的这么多人中，他最像我的导师。他走了以后，我确实有些失落。”　　“嗯，我的职责就是不让你感到失落。我们真的很重视你，我也非常希望你在公司工作得愉快舒心。但愿你从来没动过辞职这种念头。”海伦顿了一下，说，“你觉得鲍勃能扮演导师的角色吗？”　　阿德里娜很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她小心翼翼、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啊，这个嘛，倒不完全是，嗯？”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海伦不再难为她。“好啦，咱们来想想，怎么才能为你填补没有导师的空白。”很显然，阿德里娜并没有完全开诚布公，但她到底隐瞒了多少，海伦也没法儿得知。阿德里娜当然不至于傻到直接说汤姆想把她挖走，哪怕他真的在这么做。想起鲍勃刚才说话时流露出的无奈和绝望，海伦当即做了一个决定：“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或许我也可以给你做导师啊。这样吧，我给你升职。”[page]　　两害相权？　　“海伦，你不能这么做！阿德里娜还只是个六级员工，她会栽在那个职位上的。”海伦早就料到她的这个突然决定会让玛丽感到不爽，但玛丽反对得如此激烈，还是令她暗暗吃惊。可不管怎么说，她这招儿毕竟留住了阿德里娜。“非常时期需要非常策略。”海伦为自己辩护说。　　“问题就在这儿，”玛丽提高了嗓门，“那些听说过她要跳槽的员工会觉得我们无计可施了。而且更糟糕的是，你这样做不公平。即使有
空缺，也应该给大家公平竞争的机会。难道对公司忠心耿耿的人反该失去晋升的资格吗？你这样做会给大家传递出什么信号？”　　“我告诉你是什么信号。大家会意识到，对于快速成长的人才，我们不会受缚于人事制度的条条框框，我们会破格提拔他们。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至于阿德里娜嘛，你就不要为她操心啦。她人缘很好，这份工作她没问题。”　　玛丽摇摇头：“这不是人缘好不好、态度怎么样的问题。她还欠缺某些能力。”　　“好啦，有谁是十全十美的呢！”海伦打断她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会过于在意别人的缺点。如果阿德里娜是公司外的求职者，咱们看了她的简历，肯定会觉得这个职位非她莫属。你敢说不是吗？”[page]　　员工心声　　阿德里娜风波后几个星期，玛丽再次叩响了海伦办公室的大门。　　“调查结果出来啦。”玛丽故意拿腔拿调地喊道——她和海伦总算言归于好，这着实令她松了口气。她在海伦办公桌前坐下，把那份密密麻麻绘满图表的报告递给海伦。“我先简要说一下概况吧，总的来说，员工对在这里工作的方方面面都相当满意。”　　“哼。”海伦颇为不满地叹息道。　　“我知道，我知道，”玛丽继续说，“不过一旦深入下去，就会发现有些细节还是挺微妙的。”接着，她列举了调查结果与平均水平有明显差异的几个部门。还有，员工对开放式问题的回答也和往常一样，很耐人寻味。有几位员工在匿名调查表上抱怨说，项目经理这一级有太多冗员。一位员工还提到“有些头头”一门心思拿大奖，根本不把预算当回事。行政人员则大部分保持了中立的态度，也有人指出讨厌“某些位高权重的人拖拖拉拉”，导致自己不得不利用晚上和周末加班。有人觉得奖金不错，有人觉得奖金太少。有人抱怨奖金制度向年轻员工倾斜，而年轻员工却抱怨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page]　　海伦安静地听玛丽说了二十分钟，几乎没有插话，只是频频地摇头。听到玛丽开始念某个员工关于厨房点心和饮料的评论时，海伦发话了。　　“噢，那是我写的。”她开玩笑道。　　玛丽顺着老板说：“我猜也是。别担心，这个我来处理。”不过她知道，老板听她唠叨了这么久，已经够了。于是，她合上报告，背靠着座椅。“我知道，从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信息中，很难挑出真正关键的信号，但是至少，我现在知道跟他们一对一谈话时该问些什么了。”　　“要是他们能正面回答咱们的问题就好了。”海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