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联盟为何解体

2010年6月，辉煌硅能源(镇江)有限公司解体，尚德和环太正式分家，曾经并肩战斗的生死兄弟如今却挥刀相向成了敌手，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经营多年的光伏联盟骤然瓦解，是不是预示一场新的产业变局即将拉开大幕？　　█文/本刊特约记者 骆 毅　　案例回放　　在2004年前，扬中商人王禄宝主要经营的产品还是复合肥。但在那段时间，他开始考虑企业的转型问题。　　2004年，创立环太硅科技有限公司，进军太阳能光伏产业——这成为了他当时的选择。　　事实证明，这并非王禄宝的冲动之举。在他的决策过程中，离不开一个人的影响，这个人就是他的扬中同乡，中国光伏产业的旗手——尚德老总施正荣。　　施正荣于2000年开始回国创业，所选择的项目就是光伏电池。在经过了几年的亏损期后，随着世界光伏产业的迅速发展，施正荣迎来了暖春。　　在朋友的牵线搭桥下，王禄宝在无锡第一次见到了施正荣，两人一见如故。随后，打算进入光伏产业的王禄宝在施正荣的建议下，环太成为国内最早从事硅片生产业务的企业。　　从2004年到2007年，随着世界光伏热潮的兴起，环太一跃成为国内最大的几家硅片生产企业之一。　　王禄宝曾表示，由于所生产的硅片主要销售给无锡尚德，环太并不需要担心太多市场方面的问题。在成立之初，环太的定位就很清晰——为尚德做配套。　　但无锡尚德电池片产能的不断扩大给环太的产能提出了新的要求。　　2007年时，尚德公司总产能超过500兆瓦，产量接近400兆瓦，销售收入超过100亿元，已成为世界光伏行业排名第二位的企业。　　在这样的背景下，香港辉煌硅科技有限公司、无锡尚德、环太三家企业以环太为基础，于2007年共同出资建立了辉煌硅能源(镇江)有限公司。　　辉煌硅能源的定位依然是尚德的配套企业。甫一成立，辉煌硅能源就抛出了一个大型的投资计划，宣布将投资5亿美元建设1500兆瓦的硅片生产工厂。　　在光伏产业链中，硅片生产是承前启后的中间环节。它的上游是多晶硅原料，下游则是电池片。王禄宝很清楚：“这个环节不存在什么竞争，因为产品的销售方向很明确，国内厂商所生产的硅片是供不应求的。辉煌的目标就是将硅片环节做到极致，保持20%左右的毛利率水平，通过规模来取得竞争优势。”　　随着辉煌硅能源的壮大，王禄宝也曾设计过一个上市计划。　　王禄宝当时预计：“辉煌当下在公司治理等方面都是按照上市公司的要求来进行的。一旦启动上市程序，预计5个月内就能完成。(辉煌)预计是在香港上市，如果顺利的话明年(2009年)就会完成。”　　在金融危机爆发前，王禄宝对公司的前景很是客观，也并没有考虑向上游或下游延伸。当时，辉煌已经是尚德联盟的重要成员，上游也有了一定保障。　　2008年3月11日，尚德电力、辉煌硅能源和大全集团三方签订了多晶硅供货合同，彼此之间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有了实质性内容。　　记者当时从权威渠道了解到，大全集团50%的多晶硅产量将供给辉煌硅能源。另外，辉煌硅能源还同世界多晶硅巨头MEMC公司有长期合作。　　值得注意的是，尚德、大全和辉煌硅能源三方的合作已经覆盖太阳能光伏产业链从多晶硅原料生产、硅片、电池片加工到电池组件、电站系统集成的各个重要环节。　　在施正荣所打造的这个产业联盟中，辉煌今后主要集中在硅片这一环节。按照王禄宝的估算，在新项目投产后，辉煌的硅片产能将一直与尚德的光伏电池产能扩张计划同步增长，保证能够满足其1/3的需求。　　王禄宝曾表示：“2012年，尚德的产能将达到1万兆瓦，占到世界总产能的30%。而辉煌届时的产能为3200兆瓦，还是它的1/3，在全球硅片市场上则占有10%的市场份额。”　　但金融危机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知情人士指出：“由于金融危机的影响，光伏企业的利润率下降。王禄宝希望和MEMC合作，向产业链下游拓展。”　　在此过程中，MEMC公司成为双方的焦点。作为世界硅料巨头，MEMC既是尚德的供应商，又是环太和辉煌最大代工原料来源。　　因此，王禄宝的这一想法并没有得到施正荣的同意。　　“(环太上马光伏电池项目)就和尚德主业有竞争关系，尚德当然不会允许。而尚德看到王总想和MEMC合作，就提出希望收购王总持有的股份，但价格又不高，所以王总当然也不会答应。”环太硅科技李苏(化名)说。　　此时，王禄宝和施正荣的关系早已过了蜜月期。在辉煌硅能源内部，双方的矛盾已经不是秘密。　　在李苏看来，随着环太近几年的发展，王禄宝和施正荣早先的平等伙伴关系已不复存在。　　“由于以前95%的硅片都只能供给尚德，辉煌因此基本没有定价权和控制权。而且尚德为了保持电池片业务的报表好看，尤其是金融危机之后日子比较难过，有时会故意压低硅片价格。按照尚德的设想，辉煌就是尚德的前道加工车间和财务调节的蓄水池。”李苏说。　　据李苏回忆，尚德逐步控制了辉煌的人事权和财务权，再加上总经理一职也由其指派，王禄宝逐步被架空。“虽然王总是董事长和总裁，但是却没有决定权。”　　李苏认为：“王总是很有家长风范的企业家，很善良，对于资本运作这方面不是很在意。但随着财务权和人事权旁落后，基本就死心了。”　　对此，王禄宝淡然地表示：“尚德想把公司变成他们的车间，我没有同意。”　　由于和尚德签署了保密协议，王禄宝并不愿意多谈和施正荣的这次分家。但有原辉煌员工称，环太在原辉煌硅能源中所占股份为45%。　　分家确定后，双方对存货的争夺异常激烈。在一些员工眼中，“就像打仗一样”。　　根据一位员工的记录，6月3日，辉煌19号楼仓库分硅片，其阵势如同抢金子一般。“在老板看来卖还不够一顿饭钱的东西，愣是在那计较了2个多小时，我真想问一句，这样争有意思吗？”　　分家后的尚德迅速开始重建自己的硅片切割环节。　　6月2日，镇江人才市场周三招聘会33号摊位，一家名为镇江荣德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出现了。虽然它尚处在筹备阶段，但却绝非新丁。　　在简介中，它表明了自己的出身：“原辉煌硅能源一、二期(产能)，投资总额为9800万美元，是专业从事太阳能硅材料制备的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公司目前拥有员工1000余名，产能达500兆瓦，项目全部建成后产能将达到1300兆瓦。”　　颇有意味的是，这家公司的名字，浓缩了施正荣和尚德两个名字中的最后一字。　　分家后的王禄宝也以竞争者的面目出现在施正荣的面前。　　王禄宝向记者透露：“我们和MEMC决定成立合资公司，并在新公司中占有较多的股份。”　　据记者了解，环太与MEMC的合资公司将进军光伏下游，生产太阳能电池片。　　知情人士表示：“在金融危机期间，环太曾经是MEMC在大陆唯一的代工厂。王禄宝和MEMC的关系极好。”　　有了MEMC的支持，王禄宝希望尽快做大公司规模。　　目前，新公司已计划在5年内实现多晶硅锭1万吨、单晶硅棒300吨以及硅片4.5亿片的年生产能力，并在2014年形成300兆瓦的电池组件年产能。　　同时，王禄宝还提出了“向百亿目标冲刺”，即新公司到2014年实现100亿元销售额——其中硅片等业务80亿元，太阳能电池及组件20亿元。　　在此之前，新公司的财务数据将沿着逐年翻番的轨迹上升——2010年实现销售收入20亿元、2011年实现40亿元、2012年实现50亿元，以及2013年实现80亿元。　　对于环太和荣德，原辉煌硅能源的员工面临两难。而环太和荣德对于人才的争夺战也已经打响，并迅速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一位员工不无调侃地留言双方关于“人才战”的竞争态势：“荣德有水果，环太立马有水果。端午节福利——荣德发100元购物券，环太立马发100元现金。不知道下月工资怎么比？”　　一位长期观察光伏行业的人士指出，随着世界光伏市场的竞争加剧，即使以尚德这样规模庞大的领头羊，也必须加强对产业链各个环节的控制力度，以保证公司的核心竞争力。但这势必会对尚德联盟内部的伙伴关系形成冲击。如果没有很好的机制来保障共同利益，原先的合作者很可能会与施正荣发生冲突，并逐渐分道扬镳。　　辉煌硅能源的解体，只是这种冲突的一次集中体现。曾经笼罩着光环的尚德联盟，在裂痕出现后究竟将走向何方？　　圆桌讨论　　分合实乃平常事　　█文/崔容强，上海太阳能学会理事长　　俗话说：商场如战场。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商家的分分合合虽多为利益划分的不公平所致，但也都在常理之中。施总和王总都是我的朋友，对太阳能光伏产业都有一颗炽热的心，辉煌硅能源解体与不解体是目前中国600多个光伏企业成长过程中的个案，属于有关合作方基于自己利益考虑的无奈抉择。但是他们一时分家不等于不再合作，中国光伏产业在金融危机肆虐之后仍在蓬勃发展，并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只要这种状态能一直持续，他们的合作甚至是更多的光伏企业建立合作或者联盟关系，都是可以预期的。希望社会公众抱着宽容的心态去关心中国光伏及更多新能源产业的发展。　　德国的阳光资源不如我们好，但是德国2008年安装了1.5GW，2009年安装量猛增到3.8GW，累计安装量已达10GW(其中包括100万个太阳能屋顶)，预计2010年新增安装量将达6.5GW。德国如此重视光伏，是因为光伏发电是最为清洁的能源，是节能减排最快最现实的能源。2009年中国保持了光伏产量世界第一，也建成了完整的光伏产业链，总产量已近3000亿元。中国第一次成为世界万吨级硅俱乐部国家，同时也第一次举行光伏电站特许招标，并启动了“光伏建筑结合工程”和“金太阳工程”，表明政府已开始重视光伏产业。但是与节能减排的巨大压力(或巨大需求)相比，我们还迫切需要提高对光伏产业发电战略地位的认识。　　尚德逼迫盟友“叛逃”　　█文/姜 谦，中投顾问新能源行业首席研究员　　5年前，无锡尚德登陆纽交所的日子，称得上是中国光伏产业发展过程中的历史性一刻。这不仅是因为其开创了中国内地民营企业赴美IPO直接登陆纽交所的先河，并创下内地民营企业在美国证券市场首次融资的最高记录。　　所以，当行业标本无锡尚德试图通过产业联盟的方式来压缩成本，提高竞争力之时，其号召力不言而喻。因此，2008年前后，一个涵盖多晶硅原料生产、硅片、电池片加工、电池组件、光伏电站系统集成各个重要环节的光伏帝国重磅出击，而其瞄准的则是未来更广阔的全球市场。　　按照无锡尚德掌门人施正荣的说法：“2012年，世界光伏发电的成本将很有可能下降到1元/度，这已经接近了火电的成本，将使得光伏发电真正具备竞争力。”或许这还称得上是一种含蓄的说法，但其联盟成员辉煌硅能源2012年产能达到3200兆瓦，成为世界最大的硅片生产企业的规划，已经使得尚德联盟的万丈雄心显露无疑。　　如果说没有金融危机的变故，尚德联盟所规划的大计或许并不难实现。然而现实的情况是，2008年第四季度无锡尚德毛利率骤降至0.6%，开工率仅有一半，净亏损6590万美元。在经营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公司从2008年10月份就开始着手裁员，每月都有数百人离职。也就是说，当现实的困境接踵而至的时候，行业龙头无锡尚德自身尚且难保，更何况包括其盟友在内的众多中小企业呢？　　商业社会发展到现阶段，恐怕也早已如同政治般，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2010年6月5日，也就是尚德光伏联盟解体的前后，施正荣表示，无锡尚德计划投资26.8亿元人民币在上海闵行区建设1GW生产基地，接近公司的现有产能。实际上，这已经是近半年多以来无锡尚德的第三次扩产宣言。　　显而易见，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加入到推广太阳能的大军中来，全球光伏市场的容量会不断扩大，对光伏产品的需求也将保持持续旺盛的态势，作为国内乃至全球范围内的龙头厂商，无锡尚德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一天赐良机，后院的暂时起火也并不能阻挡其扩张步伐。但与此同时，行业的现状却是，国内同行的扩张步伐也并不见得比无锡尚德慢多少；国际同行得以喘息之后，也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回归；而不少巨鳄型的企业作为新进入者，使得行业的竞争愈发激烈。　　因此，再看无锡尚德目前的扩张步伐，讨论其是主动出击的扩张，还是由无数竞争对手带动的“被扩张”，或许已不再重要，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但有一点至少是可以肯定的，当英利等主要竞争对手垂直一体化模式的优势逐步显现出来之时，无锡尚德苦心经营数年的光伏联盟并没有如其所愿发挥巨大效用，相反却有“投奔敌营”之势，而更痛心的是，这种结果却是尚德自己种下的。　　光伏产业链整合加速　　█文/穆 峰，赢道顾问合伙人　　“尚德联盟分家”表面看是王禄宝和施正荣之间的利益之争，其实是中国光伏产业链加速整合出现的变局及自我调节。　　原本，王禄宝对辉煌的计划是非常好的，可是金融危机后，一切都改变了。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光伏企业利润下降，尚德的业务也受到影响，同步扩张的辉煌硅片产能受到压缩。而且，更让王禄宝受不了的是，由于以前95%的硅片都只能供给尚德，因此辉煌基本没有定价权和控制权。在尚德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有时会故意压低硅片价格，在王禄宝看来，辉煌只是尚德的前道加工车间和财务调节的蓄水池。　　企业家都得为企业着想，没法就想着自己的铁哥们——与世界硅料巨头MEMC公司合作，共同开发电池片，成为环太摆脱不利地位的重要一步；但这恰恰是尚德的主业，存在竞争关系，施振荣当然不会干了。本来，光伏联盟的设想非常好，全产业链，市场广阔，盈利能力超强，但问题是这个联盟似乎有缘无分。　　其实，联盟的破裂是双方在寻求产业链利益更大化出现了矛盾，中游向下游扩展，下游向中游延伸，为了得到更多，只能加速产业链整合。而且这个矛盾在两位企业家的独特个性之下，难以调和。既然彼此都不服气，那就各走各的吧！　　确实，光伏产业需要整合，打造全产业链是该行业有雄心的企业的必由之路。尚德是这样的，而辉煌是被逼这样的……不同的出发点，一样的目的：要延伸产业链，获得更强的盈利能力。本来，合作是可以的，但自私和自以为是的心态让原本称兄道弟的兄弟变成了竞争对手。　　分家后各过各的日子，各自打造自己的产业链，究竟前途如何？现在还一切未知，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以前的兄弟是否还能走到一起。　　联盟也需要话语权　　█文/赵 民，正略钧策董事长　　联盟是介于独立的企业与市场交易关系之间的一种组织形态，在光伏这种新兴行业中容易形成产生这种基于共享利益、减少每个企业的风险、减少投入成本的商业联盟，这好比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尚德联盟也是这样形成的，这样既减少了光伏产业链企业间的交易成本，又使光伏市场供求关系更为稳定，更好地推动产品。　　但是这种企业联盟终究是一个利益联合体，尚德和辉煌硅能源，一个上市公司一个非上市公司，在辉煌硅能源没有壮大前，尚德在这个联合体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联盟也就没有解体的隐忧；但当辉煌硅能源逐渐发展壮大，需要谋求上市，有了更大的利益诉求时，尚德联盟的基础和前提就发生了变化。　　更重要的是，辉煌硅能源的股权结构是造成双方矛盾冲突的一个重要引爆点。环太在辉煌硅能源占股45%，辉煌科技和尚德占股55%，双方都没有2/3的表决权，这就造成了谁都没有话语权，谁也控制不了谁的局面。在企业发展的黄金时期，双方维持一种相互制约的关系，也不会发生冲突。而在金融危机爆发后，产业环境发生变化，尚德又开始不断压低辉煌硅能源的产品价格时，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王禄宝不得不另辟蹊径，开始与MEMC合作向光伏产业下游发展，环太和尚德小夫妻结婚时的甜蜜不再了，理智地选择离婚成了自然而然的事。光伏行业近几年发展迅速，利益空间巨大，到处都是机会，但却没有一个规范行业联盟发展的特别条款，尚德联盟的解体算是光伏行业的一次成长阵痛。　　尚德联盟属于现代企业供应链联盟，在中国还处在“萌芽”阶段，面临着市场环境、产业环境、管理模式、企业文化等多方面的障碍和困难。但就尚德联盟来说，造成矛盾的关键还是没有解决好蛋糕划分的问题，对于尚德联盟来说，可以采取互相参股的方式来解决利益不均问题，这样做的好处一是可以让环太也参与光伏产业下游，稳定辉煌硅能源中上游产品供应；二是可以使尚德联盟真正转化为一个利益共同体，荣辱与共。另外，这里面也存在沟通不畅的原因，其实辉煌硅能源可以分享成长机会，在金融危机下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在价格上让步，而无锡尚德则可以进行其他方面的利益补偿，比如股权。但显然施正荣和王禄宝两人都认为没有沟通的必要，辉煌解体后，尚德开始自建硅片切割环节，而环太则开始进军光伏下游，只是现在看来，依然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