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的海外维权之路：不得不打的官司

(主编：鄢闻余 编导：李杰 摄像：樊建恩)　　今天我们来关注一场蚂蚁和大象之间的战争。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中，扮演蚂蚁一方的往往是一些不知名却拥有自主知识产权，走出国门的中小企业，而和它们对阵的大象都是些国际大牌企业。从企业规模和知名度上来说，这些中国企业和国际大牌企业绝对不是一个数量级，它们之间怎么会爆发战争呢？　　通领科技集团董事长 陈伍胜　　陈伍胜：我们又赢了！　　本周三，数不清的掌声送给了通领科技集团的董事长陈伍胜，因为，他挑战了美国联邦国际贸易委员会的错误裁决，并最终获得胜利，而赢回的，不仅是通领科技集团的产品，可以再次进入美国市场，同时也为国内企业赢得了面对不公平贸易的信心。　　陈伍胜：绝不侵犯任何人的知识产权的权利是通领科技集团的一贯主张。　　官司虽然赢了，但陈伍胜告诉记者，6年来，两家美国企业为了阻止他进入美国市场，竟然4次起诉通领科技集团，为了打官司，通领科技集团一共付出了1080万美元的代价、消耗了数不清的精力，这也导致通领集团的这款产品，6年来在美国的市场占有率一直没有扩大。　　陈伍胜：百年老店，为什么对中国这么一个不是很有名气的一个小厂，一个民营企业这么恐慌，这么恐惧？　　受到国外企业恶意竞争的并不仅仅是陈伍胜，在上海，华明电力设备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长肖毅也告诉记者，他们生产的大型变压器的核心部件——有载开关，也遭到了国外 企业的不正当竞争。竞争对手把华明有载开关的型号抢注成商标，并在今年6月德国柏林举行的国际展览会上，向法院申请，要把华明从制造商、国际客户云集的展览会上赶出去。　　上海华明店里设备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长 肖毅　　肖毅：法院的一些手续不是很完善，所以他们这个目的也没有达到。我们还是圆满的参加了这个展会。　　在深圳，这家具有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地板企业，6年时间里，竟先后遭受了4次反补贴调查，1次337调查，以及涉嫌侵犯专利的诉讼。巨额的官司花费，让企业喘不过气来。　　燕加隆董事长何贻信　　何贻信：他现在在德国、在美国、加拿大或者更多的国家同时不断的跟我诉讼的话，或者同时，假如说有三四个案子一起的话，什么概念？你承受的了吗？那肯定承受不了啦。　　深圳去年出口额达到1700多亿美元，雄踞国内第一。但记者也了解到，国内几乎所有的贸易摩擦类型，都在深圳发生过，入世以来，共遭受70多起贸易摩擦的案例。　　深圳世贸组织事务中心主任 张金生　　张金生：贸易摩擦的数量急剧上升是一个很显著的特点，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贸易摩擦的重灾区，受害最大的地区之一。　　在北京，商务部公平贸易局调查副专员夏祥也告诉记者，从全国来看，不仅针对中国企业的贸易摩擦案例越来越多，同时，贸易摩擦的种类也越来越多。　　商务部公平贸易局调查副专员 夏祥　　夏祥：部分在美国拥有知识产权的跨国公司将337调查程序作为限制竞争垄断市场遏制我国产业升级和产品出口的手段，他们凭借知识产权的优势，利用全球专利布局战略将我国不少产业链封锁在价值链的低端。　　在全球贸易争端不断激化的今天，针对中国企业的贸易摩擦已经屡见不鲜。不过，从刚才看到的几起案件看，现在这种贸易争端已经从传统产业蔓延到高新技术企业，摩擦方式也从以往的一家企业遭受一种起诉，发展到遭受多种起诉或调查，甚至多个国外企业连续起诉同一家国内企业。这些国际巨头为什么会偏偏瞄准中国中小企业死缠烂打呢？来看我们的调查。　　陈伍胜告诉记者，6年时间里，企业之所以遭受4次来自国外企业的起诉和调查，就是因为这款名叫接地故障漏电保护装置的产品，它的 英文简称为GFCI。　　陈伍胜：在美国它是强制推行的。一个安全装置，每一户，每一个建筑他必须要安装这个GFCI产品。强制推行的，因此它有一个非常成熟的市场，一年大概30亿美金左右。　　30亿美元的市场，这块蛋糕虽然很多人都想吃，但已知的生产这种产品的6种技术，却都被4家美国公司用专利保护了起来。不甘心的陈伍胜通过研发，硬是找到了第七种办法，并且申请了专利，2004年初，当莱付顿公司给美国经销商以8美元左右的价格提供产品时，通领科技集团开始进入美国市场，他给美国经销商的价格只有3.5美元左右。　　陈伍胜：我们在短短的6个月内就占领了美国这个市场的将近10%的份额，只用了6个月的时间。　　为了抢回失去的市场，美国的4家企业陆续把销售陈伍胜产品的4个代理商告上法庭，起诉的理由就是，陈伍胜的产品侵犯了美国500强企业莱付顿公司的两项专利。　　陈伍胜：在四个州起诉我们起诉我们四个美国的经销商。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提高诉讼的成本。　　陈伍胜感到，这已经不再是正常的知识产权保护，而是一场知识产权维权名义下的资金绞杀战。要知道，美国律师每小时的费用高达600多美元，一场官司下来，仅仅律师费花上两三百万美元是家常便饭，如果陈伍胜不愿付出千万美元的律师费，放弃应诉，那么产品将从此退出美国市场。如果陈伍胜花了上千美万的律师费来应诉，这也将严重削弱企业的资金实力，甚至会拖垮企业。　　陈伍胜：不是输在法律上，而是输在财务的压力之下。　　面对莱付顿的资金绞杀战，陈伍胜的选择是——主动应诉。首先他向美国新墨西哥州联邦地方法院申请把四起案件全部集中在这个法院进行审理，同时要求在案件没有审判之前，莱付顿公司不得再起诉通领科技集团的美国经销商。　　陈伍胜：我们这两个动议得到了新墨西哥州联邦地方法院布莱尼法官的同意。　　最终，花费500万美元巨资聘请的美国知名律师，没有让陈伍胜失望，美国法院判决通领科技胜诉：陈伍胜的产品没有侵犯莱付顿公司的两项专利。　　陈伍胜：法官判决中国通领等被告胜诉。这一份就是558专利侵权案官司的判决书，我们取得了完胜。　　拿到法院的判决后，陈伍胜认为，从此自己可以专心开拓美国市场了，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两场官司刚刚胜利36天，莱付顿公司的战略伙伴帕西西姆公司又以专利侵权为由，将通领科技集团等4家中国企业诉上美国联邦国际贸易委员会，要求对来自中国的接地故障漏电保护装置进行3项专利侵权的“337”调查。　　陈伍胜：就是说两个人轮番上阵，莱付顿输掉了，帕西西姆用337调查。目的利用美国Itc(美国联邦国际贸易委员会)具有海关禁止令，这样特有的一种权力封杀我们的产品进入美国市场，这样就是说，切断我们的经济来源，使我们在美国这场昂贵的官司中间消耗尽财力，甚至破产。这一份(判决书)我们是败诉了。　　337调查中败诉的陈伍胜面临着艰难的选择，美国海关禁止他的产品进入美国市场，而针对美国市场110V电压设计的接地故障漏电保护装置也无法在国内销售，陈伍胜面临着背水一战，但这一战并不容易，从历史看，要推翻美国联邦国际贸易委员会的裁决，成功率也不超过3%。　　最艰难的情况下，他想到了2004年莱付顿公司邀请他去美国长岛总部时，对方的技术副总裁蛮横的要求他放弃在美国的专利，并且书面承认侵犯对方专利时所说的话。　　陈伍胜：非常傲慢的对我讲，他说陈先生，你如果不签这个协议，我们一定要把你这个企业消灭掉，他说我们莱付顿公司有的是钱，我们打的起官司，你如果不签这个约，我们就会打到消灭你为止。　　当时，倔强的陈伍胜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对方的不合理要求，而回想5年来的一幕幕历程，陈伍胜认为，推翻337调查裁决虽然只有不到3%的成功率，但他坚信，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专利产品，一定能得到公平的判决。随即，通领科技集团向美国联邦巡回法院递交了起诉的诉状，1年后，今年8月27日，最终的判决出来了，通领科技集团再次获胜。　　陈伍胜：激动人心的判决书，这份判决书宣告了我们完全胜诉。　　莱付顿公司对付通领科技的办法，让我想起了《三国演义》中三英战吕布的一幕。实力雄厚的世界五百强企业带上自己的战略伙伴，轮番上阵，甚至想用高昂的律师费来拖垮这家中国企业，他们的招数可谓用到了极致。那么，除了这种车轮战，国外巨头还有哪些恶意遏制中国企业的手段呢？　　前面我们看到，通领科技花了6年时间平白无故和美国莱付顿公司打了4场官司，光律师费就花了1000多万美元。虽然最终通领科技获胜，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十分高昂。现在这种利用打官司，来拖延、阻挡中国企业进入国际市场，已经成为一些国际知名企业惯用的手段。除了知识产权，商标注册、反补贴都成了它们发起诉讼的理由。　　上海华明电力设备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长肖毅　　肖毅：我们已经聘请了国外的律师，正在进行法律途径的诉讼准备。　　在上海，华明电力设备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长肖毅告诉记者，他们正在收集材料，准备把一家具有50多年历史的德国企业——莱茵豪森机械制造厂，业内称为MR的公司告上德国的法庭。那么，这场官司究竟又是因何而起呢？肖毅告诉记者，他们生产的产品是大中型变压器的核心部件有载分接开关，这种开关对一个国家的电网安全来说至关重要，它不仅能够精确的稳定电压的质量，同时也要求达到几十年的运行中，不能有故障。　　肖毅：国家电网联络的关键，核心的产品，如果它出问题，可能一个城市，或者一个城市的很大一块会造成停电，另外我们国家这两年特高压的发展、电网的发展、跨省电网的连接，都需要分接开关作为一个联络的作用。　　有载分接开关对一个国家及其重要，因此肖毅和父亲两代人通过20多年的努力，不仅使自己的产品达到了国际最高水平，拥有自主的知识产权，同时还把产品销售到70多个国家和地区，就在市场快速拓展、和多个世界500强企业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时候，今年6月，这一领域的国际巨头——MR的公司却对华明展开了突然袭击。　　肖毅：这次在德国参加展会期间，MR向法院提出了起诉，要求我们停止宣传销售VCV和VCM的产品。　　肖毅告诉记者，MR公司的起诉理由是：华明两款高端产品VCV和VCM的型号，和MR公司的注册商标相同，因此侵犯了MR公司的商标权。　　在全球电力设备制造企业和全球客户云集的展会上，华明遭到了侵权官司的突袭，这让肖毅很是愤怒。　　肖毅：MR把VCV作为商标注册的一个证书，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时间是7月20日，而华明这个产品上市销售的时间是2007年，还有一个VCM的注册时间也是2009年的7月20日，而华明VCM的上市销售时间是2009年的2月份已经完成了试制，通过了实验，实现了上市的销售。　　从肖毅提供的证据看，华明的产品型号分别早于MR公司商标2年和5个月推向市场，那么，这是否意味着MR公司把华明的产品型号抢注成商标呢？记者也联系了德国MR公司在国内的全资子公司开德贸易有限公司。　　而对于MR公司的解释，肖毅并不认同，为了证明德国MR公司是在知情的情况下，抢注的华明商标，肖毅还特意拿出了一张照片。　　肖毅：这是2009年5月份在俄罗斯一个电工设备展览会上MR的销售代表来看了我们的VCV的开关，也拿了我们VCV的资料，所以我们从时间上就很容易可以理解，我们从2007年开始销售，他们2009年5月份看到我们的产品，2009年的7月20日提起了他们商标的注册。　　肖毅告诉记者，这场起诉MR公司抢注商标的官司，不惜代价一定要打，因为如果不推翻德国法院做出的华明侵犯商标权的裁决，华明的这两款产品就将失去多个国家的市场。　　肖毅：整个涉及到VCV和VCM的一切经营活动都要求停止，局限在哪个国家在他们商标申请范围的国家，包括德国、欧盟、土耳其、俄罗斯，还包括我们国家的香港地区。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曾经是全球有载开关霸主的MR和上海华明曾经多次发生贸易摩擦，2006年，MR公司就以知识产权侵权的理由，把华明起诉到美国法院，但最终，作为起诉方的MR公司选择了和解。　　肖毅：希望这个和解的内容能够告诉整个行业，但是对方他希望这个和解的内容能够保密，所以我们要遵守这样的承诺，但是至少有一点，通过这个和解协议，华明的产品可以在世界上畅通无阻。　　虽然6年前MR和华明定下了和解协议，但这一协议却在今年被打破，面对竞争对手争夺市场的做法，华明也决定提起上诉。　　肖毅：每年的律师费大概七十万到一百万美元，可能会持续两到三年的时间，但是我们不打这场官司，我们的产品就出不了国门。　　在海外竞争中，勇于起诉对方的不仅是华明，深圳燕加隆公司董事长何贻信告诉记者，8年时间里，他们在海外市场遭受4次反倾销、反补贴调查、一次337调查以及涉嫌侵犯专利的诉讼，遭到国际巨头发起的调查和起诉。虽然燕加隆最终赢得了全部的跨国官司，但企业的发展也受到严重影响，从2004年至今，海外维权的费用超过3000万元，牵扯的精力和损失的商机难以计算，因此，燕加隆虽然拥有自己的独特专利技术，但海外市场一直徘徊不前。　　何贻信：博弈太复杂了，你想想，我们与他们，再加上全球一万多家地板企业，中国就有5000多家地板企业，这样的利益的博弈，只要做地板，谁都绕不开这个东西。　　何贻信告诉记者，在海外诉讼中，被国际巨头追着死缠乱打也不完全是坏事，随着燕加隆一场场官司的胜诉，知名度也越来越高，同时，随着国际巨头发起的一次次调查和起诉，一些经不起考验的中国地板企业被迫回到国内，这也为燕加隆提供了更大的发展空间。　　何贻信：也得到了好处，应对贸易壁垒，应对打压，应对这种诉讼中，我们发展起来了。而且越做越强，越做越大。　　在一场场海外狙击战中，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中国企业不仅付出了天价律师费，消耗了大量精力，更重要的是这些遭遇狙击的企业，往往自身资金规模较小，一旦官司缠身，企业的融资和销售渠道都会受到影响，陷入生存困境。那么，面对主动找上门来的大象，蚂蚁们还有没有生存机会呢？　　那么，究竟国内企业怎么做，才能缓解官司不断、市场受损的困境呢？陈伍胜的经验是：国内企业首先要做到的是，自己的专利过硬，才能真正站住脚跟。同时，为了应对某些国际巨头不断发起的诉讼战，国内企业一定要不断创新，推出新产品。用新产品的海外销售利润，支撑老产品的诉讼费用，这样才能不断的生存、发展和壮大。　　陈伍胜：魔高一尺 道高一丈，我们现在已经有了2010年的最新产品，我们最近就要送到美国认证，我们又有新的产品了。所以我们应对这种无赖式的诉讼，有我们的应对的方案。　　而燕加隆公司董事长则建议，国内同一行业的企业应该抱团取暖，拿出各自的专利，形成专利联盟，增加国际市场的话语权。　　何贻信：共同来维权，共同维护，互相支持。包括交叉许可，等等一切。相当于一个专利池，这样应该来说对我们抵御风险，维权。对于抗击国外巨头这方面，会有些帮助。　　此外，华明董事长肖毅也建议，国内企业应该充分研究各个国家的法律和保险条款，利用这些规则来保护自己。他告诉记者，2003年，他在美国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每年花1000美元向保险公司投了名叫知识产权诉讼的保险，结果打了两年的官司，没有花一分钱。　　肖毅：那个公司是在美国注册的，相当于美国的一个外资企业，它享有美国的一些法律和政策的环境。所以案子一开始以后，我们所有的律师费用诉讼费用和可能发生败诉的赔偿金，由保险公司承担的。原告，由于是你挑起的案子，所以保险公司是不承担费用的。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割断了和你的核心企业的联系，等于建立了一道防火墙。　　在深圳，记者也看到，这里建立了反倾销与产业损害预警系统，这个系统会对可能暴发的贸易摩擦提前预警，帮助企业提前应对。同时，深圳世贸组织事务中心主任张金生也告诉记者，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时，一定要注意制定的政策是否符合WTO的规则，避免让政府的扶持政策，成为国外制裁中国企业的理由。　　深圳世贸组织事务中心主任张金生　　张金生：包括你政府的土地，银行的贷款，包括我们各地出台的一些优惠政策，什么减税、让利等等。所以现在欧美针对我们补贴，特别是政府的补贴政策现在反的越来越多。　　半小时观察　　这场蚂蚁和大象的战争，可能会以专利战、商标战、补贴战等等形式表现出来，但它实质上就是一场利益战。纵观我们今天报道的几起案例，起因都是因为中国的中小企业发明的新技术、制造的新产品，打破了原本的暴利格局，让国外消费者用更低的价格享受到了高质量的产品。所以，它们才会想出用官司来拖垮中国企业的招数。面对这场没有退路的战争，除了这些中小企业自己寻求绝处逢生的办法，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毕竟，这些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中小出口企业是中国经济中最有活力的部分，它们今天承受着官司之痛，说明它们的技术和制造实力确实对国外同行构成了不容忽视的压力。这种压力远远超过一些中国企业靠低成本低价格带来的竞争。这部分中小企业走出海外，对打开中国产品的市场空间，打造中国产品的品牌形象至关重要。透过蚂蚁和大象的战争，我们应当发现这些积极信号，用自己的智慧改变以强凛弱的传统国际贸易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