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司法局长的“玻璃房”经验

“标语书法家、车窗摄影家、低级政治家、无股资本家、搭车旅行家、茅庐建筑师、乡村规划师、贫农园艺师、无照旧律师、社会评论员、双派高球手、破旧网民……”这是金中一在个人微博“中一在线”为自己贴的标签。　　金中一，浙江海宁市司法局局长，在全国首创微博公文，拥有近70万粉丝，前几日又因公开批评宁波市创办文明城市而引起风波。“通过微博问政，我们一下子要全部透明有难度，我想现在要适应去玻璃房逛逛，去暖身”。8月15日，他接受南都记者专访，畅谈一个基层官员的微博之路。　　@中一在线：推动微博问政，这是我的一个爱好，我做了副职的话，肯定是做不了的。微博问政的探索如果要继续做下去，还是要(现在)这样一个平台。　　南都首席记者 姜英爽　　“吃糖”引发的攻击最厉害　　南都：我想知道，在微博上，你是怎么把握说话的尺度的？　　金中一：一个是合法。我转发的内容一定是在现有的法律范围内，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做法制宣传，所以我有两面性，一个是宣传法律要按照法律的规律来做，这是我的职责和工作，另外一个，我们这些宣传法律的人，有这么多的人在践踏法律，在违法违宪，甚至包括有些领导。这个就更让人义愤填膺，这让我有点老愤青的味道。你跟法治精神违背了，我就要说话。当然我又要守住底线，要求自己说的话合法和尊重法律。　　南都：那你又如何界定自己发言中的个人色彩？太官腔没人看，太个人又有风险。　　金中一：不对现有法律说三道四。如果是劝导性的要注意语气，对违法的可以感情用事，还有一个是不反党。　　南都：你并不排斥感情用事？　　金中一：对。对违法的，我敢于说话。　　南都：即使是某些政府行为？　　金中一：说要说一些，但是要注意分寸，可能要婉转一点。　　南都：因为微博出言不慎，惹过祸吗？　　金中一：政治敏感问题倒是没有，生活休闲的话题惹过一次祸。那是我刚开微博的时候，以前我在开发区工作，招待一批江西客人，饭吃到差不多，他们说了，金主任，感谢你，但是我们江西人怕不辣，今天的菜我们江西人吃觉得不辣，而且甜得让人受不了。我们的口味跟上海差不多，我就写了一个微博，上海作为一个大都市，招待客人的时候自己吃得摇头晃脑，客人却很痛苦，而且吃糖也不科学，我当时刚开微博影响力不大，没有多少人转，没想到前一段被人转发后，上海的博友开始有人骂了。后来越骂越多，连我家人都骂起来，本来这事让你吵和骂是没关系的，有的网民上纲上线，说上海人说普通话不让说，现在吃点糖也不让吃了。后来我就把这条微博删除了。这件事就平息了。这是我被攻击最厉害的一次。　　现在要适应去玻璃房逛逛　　旁白：前几天，一条有关宁波高校群发短信要求学生配合应对文明城市抽查的微博经过金中一的转发和批评，引起了一场风波。　　金中一：我其实并不针对宁波一个城市，人家说我跟宁波过不去，其实我对创建文明城市的看法，去年就写过，我反对这种创建，包括以前我反对创办卫生城市。城市卫生市民都需要，而卫生城市是个牌子，我们需要的是卫生，不是牌子。卫生在全国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习惯，不同的标准，可能某些地方要求高，有些地方要求低，中国幅员辽阔，风俗习惯都不同，国家要统一，可是何必卫生标准都要统一？大家都重视这个牌子，上面的人下来又牛得不得了，都是玩这种东西。所谓抽样调查，都是安排好的。累不累？有什么意思？所以我本能地去评论去转发，后来转发量比较大后，我发现这条微博被删除了。我知道这个内容不违法，我就自己又写了一条去发，一个心理是我对这事很气愤，一个是我以前碰到过有的城市出现了类似的情况，认为不是假的。　　南都：听说宁波方打电话给你，要求你删除？　　金中一：事实上，只要大家下载了，转发了你就控制不了了。人都是有情面的，我们不是执法者，不是法官，这个不是原则性利害关系，比如说你通过微博上的影响力来给我发个私信打个招呼让我删除，我会删除，可是他马上打电话给嘉兴精神文明办，找比我官大的领导要我删除，我很生气，我生气起来是按捺不住的，我马上把他们给我打电话的事情发出去了。你可以开微博，你可以在微博上做我的朋友和我辩论，(但现在)这种手法比较下流。　　南都：这事儿是发生在兄弟地区，如果是发生在嘉兴甚至是海宁，你还敢这么敢言吗？　　金中一：看情况。说是会说，敢说的力度有差异。　　南都：会有后顾之忧？　　金中一：可能会有。我们当地的也有，不过肯定要少。　　南都：你觉得你是在玩微博，还是在把微博当做一个开展工作的窗口？　　金中一：我们整个司法局有个官方微博群，通过微博问政，我们一下子要全部透明有难度，我们浙江组织部长蔡奇说，要学会在玻璃房工作，我想现在要适应去玻璃房逛逛，去暖身，个人微博肯定有我职务身份在，普法不要贴段子，贴法律条文，关键是营造一种学法用法的氛围，一种理念。另外是我的生活身份。我下班了，我的生活都在里面。　　南都：你还在里面晒了年收入。　　金中一：对。不是隐私。　　南都：你的70万粉丝里，你的身份占据了多大的优势？或者说，多少人是为了你的身份而粉你的？　　金中一：我认为是两方面的。有的是媒体的报道推动带来了一定粉丝量，特别是去年发生的几件事儿，让我粉丝量大增。一个农村老头，钱塘江里救了人，打了110，警察去的时候他已经把人救了，警察帮了一把，记者去采访了警察，警察又没有说是老人救的，报出来之后就说是警察救的。老人很恼火，他救人不是为了报道，但是报道说不是他救的，让他很恼火，他是我的老乡，我回乡下去，他碰到我就跟我说这件事，第一次说的时候，我没有相信，没想到其他人也跟我这样说，我回头看到微博上已经有人写了这件事，只是影响力小，我就转发了这条消息，没想到影响很大。　　南都：你就不怕惹你们当地领导不高兴吗？　　金中一：我们嘉兴的公安局长批评我了。他跟我是一起援藏的干部，同吃同住，关系不错。不过，要想玩微博，要想让每个人都高兴，这个是做不到的。我想让海宁日报，海宁电视台看了以后，自己来修正它，给点压力。压力是我给你的。微博，尤其是有影响的微博是个公器，我们要善用公器。　　南都：你非常珍惜你的粉丝的力量。　　金中一：对。　　南都：你在简介里说自己是个低级政治家，为什么？　　金中一：我原来是乡镇干部村干部，现在是县一级的局长，是不是低级的？　　南都：在真实的生活，工作中，你是个敢说真话的领导吗？　　金中一：为了说真话，我工作几十年来经常得罪领导……　　南都：你觉得大家都粉你的什么？　　金中一：我是被动的，他们是主动的，这个你要问大家，(笑)有种观点，认为微博用于工作是不现实的，他们认为粉丝是跟我的工作无关的，我认为我的粉丝可以是跟我的工作有关的。起码是有一部分粉丝。第一你要主动关注当地的信息，第二你要关注同行。我做工作，职权范围内的，不可能每件事都向上级领导汇报请示，也不可能开听证会，不可能事事向专家咨询，现在我通过微博公文，同时做到了三件事。老百姓有不同
意见，上级领导也会来踩一脚，等于我向你汇报了。还有专家教授，各地同行都可以来评价。(这些功能)主要是你去开发它。　　南都：你关注哪些问题？　　金中一：社会民生问题。更多的我是从一个法制宣传员的角度去关注，我不是在念法律条文的宣传员，法治是治理公权的，而不是治理老百姓的。所以我更相信法治公权是保护老百姓的。　　太在乎你就做不了了　　南都：你不怕你的风头太劲，会引起上司的不高兴？　　金中一：这种不高兴早就有，不是现在有，而且肯定有，反过来说，去年下半年开始，要好一点了。我们的省委组织部部长蔡奇他也开了微博，这让我的压力大大减轻了。他也肯定了我们的微博公文以及一些做法，中一在线发展到今天，如果没有蔡奇部长的支持，也不可能到今天。这也是一个主条件。我们还没有见过面，他在腾讯，我在新浪，但是他有关注我们的一些情况。　　南都：至于以前的一些非议，你听到了吗？　　金中一：这个有的。随着影响力增加，这种非议也在增加。跟工作关系不大等等(议论)，都有的。《浙江日报》，《人民日报》都整版地报道我们的做法，《海宁日报》也报了，却都是小篇幅的。(笑)在我微博发了他们写假文章的消息之后，肯定更不会报道了。　　南都：你在乎这些官方的肯定或者否定意见吗？　　金中一：在乎肯定是在乎，但是你不能很在乎，不在乎是假的，太在乎你就做不了了。继续不下去了。没有蔡奇部长这棵大树，我也生长不起来。其实不了解微博不上微博的人才会多一些声音，你要是真的了解微博，就已经是我的粉丝了。　　南都：现在看，微博在你的仕途里，它起到的作用是负面的多还是正面的多？　　金中一：对我的工作肯定是推动作用的，对仕途，我也没有什么奢求。我虚岁快50岁了，已经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南都：你朝上走的愿望不是很强烈？　　金中一：不是很强烈。我本身的奖金和工资，和副市长的待遇是一样的。　　南都：你对现状已经满意？　　金中一：我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进人大政协是比较风光，这一点是比较好，但是反过来，推动微博问政，这是我的一个爱好，我做了副职的话，肯定是做不了的。微博问政的探索如果要继续做下去，还是要(现在)这样一个平台，没有一把手的平台，做创新是做不了的。　　南都：你在乎的是这样一个平台，即使它不是很大？　　金中一：对。今天在和市长谈，新加坡邀请我去参加在马来西亚举行的一个国际峰会，都是邀请亚洲地区的研究电子政务、政务公开这方面的有关人士。我准备去参加。　　南都：这也是微博带给你的机遇。　　金中一：对。　　南都：把自己的一切暴露在阳光下，也意味着你要更注意来自各方面的监督，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金中一：我一直比较注意。大的问题上我一直很注意，小处我是很随和而无所谓的。我以前很喜欢字画，自从当了开发区主任，不允许任何人送我字画，我连打开都不去打开它。但是你搞微博，把自己打扮成圣女形象也是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