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书店的当代作家作品销售区，莫言的作品被抢购一空 新华社发南京一家新华书店内，青春文学类图书受到年轻人欢迎 现代快报记者 施向辉 摄上海书城的莫言作品销售一空，被其他书籍填补新华社发香港一家书店订购莫言书籍的广告新华社发法兰克福书展上，国外记者在拍摄莫言小说新华社发
又一位想买《蛙》的读者走进先锋书店，导购员不得不再次解释，“莫言的书全卖完了，您不妨看看余华、苏童的书，他们的书也很好。”扫兴的顾客，依然礼貌地挑走了《活着》和《白鹿原》。
10月11日晚，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此后的两天时间里，他的作品被抢购一空。有出版社看准了“诺贝尔效应”，正在加印文学类书籍，也有人认为，“这不会改变我的阅读习惯。”
“对于市场来说，莫言获奖可能是一剂强心针，但对于文学和阅读来说，这未必是一方止痛药。”一位读者如是说。而在微博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鲁敏同样唱衰“莫言热带动文学热”，“文学孤独而骄傲的芬芳，不会在一夜之间有任何改变。”
文学作品
10月12日一大早，已经“10年没看书”的南京人杜澜再次踏入书店，兴冲冲跑到文学区后，这位曾经的文学青年发现，书架上的人名，他已经大多不认识了，当然，除了莫言。人们在四处追逐着莫言的书，不管此前有没有听说过。
莫言的书，从角落到“思想者平台”
老文青买书“扒”记忆
年近50的杜澜，年轻时就看过莫言的书。这位快要退休的会计师说，那是一个文学的“黄金时代”。
“每一个人都是诗人。诗社和文学社在每一个专业开花，甚至不分文理；在女生宿舍窗下朗诵一首海子的《亚洲铜》，就可能追到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路遥写下的《平凡的世界》在图书馆永远缺席；陈忠实的《白鹿原》则只是在男生宿舍传阅；当然，也有人省下了生活费，买来莫言写下的《丰乳肥臀》，兴冲冲翻看后，发现内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吸引，却有着另一种精彩……”
在书店，杜澜的思绪慢慢被打开。他说，工作后生活越发繁重，周围的文学氛围也渐渐消散，他再也没有写出过动人的诗句。最近10年，他甚至再也没有看过文学类的书籍，当然，“莫言”这个名字，也早已遗忘在脑海深处。
直到听到莫言获得诺贝尔奖的消息，他忽然很想再看书，于是第二天，杜澜就来到书店，想要买回那个黄金时代的回忆。
对于1994年出生的大一学生李若非来说，他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他课本以外知道的作家名气最大的是“韩寒”。他经常被同学称为“文学青年”，这个称呼充满讥诮，但这些都不妨碍他想要看看莫言的书，了解这个刚刚知道的作家。
心存追忆的读者同好奇的读者一样，注定要败兴而归，因为在南京，稍大些的书店或者图书馆里，莫言的书都成了紧俏货，连带着“文学”这个字眼，也被人从记忆深处扒出。
书店卖光图书馆借光
中山东路上的新华书店，这次莫言获奖并没有带来格局的变化畅销书榜上，排名前列的依然是管理、养生和人物传记。但在二楼文学区，改变正在悄然发生。
“以往很少有年轻人在这里流连，现在明显多了些。”导购员说，不少人进来就直接询问莫言的书在哪里，得知已经告罄之后，他们大多露出失望的神情，有人败兴而去，有人则挑选几本其他作家的著作。
新华书店给读者准备了小本子，以登记人们的需求。上面已经有十几页留言，大部分人希望能得到一套“莫言全集”……
大众书局里还有一部分存货《檀香刑》《牛》《红蝗》被摞在最显眼的位置，一上楼梯就能看到，这些书应该已经库存了不短的时间，有些书被压变形，有些纸张已经变色。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对于它们的兴趣，人们如同买菜一样把书籍拿在手里，来不及翻看，就到收银台付钱。
在先锋书店，莫言的书籍也已经告罄，店员不得不领着专门来淘书的顾客走到文学区，推荐其他作家的作品。
在南京图书馆，莫言书籍的借阅排名上升到了第34位。“南图收藏的，所有能外借的莫言书籍全部被借光。”
昨天，南京图书馆党委书记方标军说，其他的文学书籍借阅量也有提升。
而在金陵图书馆，“两三百本莫言的书全部被借光，图书馆正在忙着"补仓"。”
“莫言”一下子火热起来，但这个市场内的所有人都显得有点准备不足，因为就在莫言获奖的一夜之前，文学阅读还处于“冰冷的雪线之上”。
“借阅量曾不如贾平凹”
就在2012年10月11日之前，中国的任何一家书店里，“文学”都不是一个最吸引人的角落。
新华书店中山东路店的文学区位于二楼的右侧，这里的书籍没有色彩丰富的封面，有一些曾经在语文课本里出现过，有些则没有。它们整齐地待在古旧的书架上，整齐，威严。
“这里的读者算是比较少的。”这里的导购员说，哪怕是获得过茅盾文学奖等奖项的作品，这里的备货也只是10本左右。
在大众书局的文学区，除了刚刚被从角落里提出来的莫言作品，其他显眼位置的书籍属于郭敬明、安妮宝贝，属于“校园爱情”分类，这些书包装大多花哨。而苏童与余华他们，则在一个过道的后面，老舍与郭沫若，更在角落。
哪怕是独立思考者们最青睐的先锋书店，这些中国作家的文学作品也仅仅是在斜坡的过道上，虽然套着“店长私藏”之类的封皮，但许多人依然只愿意从这里快步走过。
莫言当然很快就有不一样的待遇了。
“现在没货，等进到货之后，就要把他的作品放在"思想者平台"上。”先锋书店的店员安然一边把一张有关莫言的海报贴在墙上，一边说，思想者平台位于进店的位置，十分显眼。
据南京图书馆称，莫言获奖后的第二天，对其作品进行统计时才发现，莫言出版的书籍一共有29种，南图收藏了27种。这些书，之前一向上不了借阅排行榜。
而金陵图书馆严峰介绍，以前莫言的书在金图并不算最抢手，“以前莫言的书在金图不算"头牌"，贾平凹的书借阅量要比莫言的书大一点。莫言获得诺奖了，他的书一下就火了，真的太明显了。而其他作家的书，借阅量也有所上扬，但不明显。”
读者偏好
一夜之间的对比，让不少人觉得，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纯文学的复兴指日可待。但马上就有人提出疑问：中国纯文学有过真正的“兴”吗？不管辩论的结果如何，实际上，当今中国人在阅读领域的状态非常尴尬。
年轻人说：和我们的时代相差太远
《乔布斯传》“永远畅销”
有统计称，对书崇拜近乎宗教的犹太人人均年阅读量是60多本书，犹太谚语称，“书是甜的”。美国人的人均年阅读量是40多本，在俄罗斯，这个数字是28。但在中国，人均年阅读量仅仅有4本。
中国人也喜欢看书，但在一些人看来，书是“工具”。在各个书店，最畅销的书籍永远是励志类的人物传记，比如说《乔布斯传》、《穆里尼奥传》。大量读者也喜欢购买一些实用类的书籍，比如理财类书籍、外语词典或者食谱。人们更喜欢阅读一些已经成型的思想，“听”《郎咸平说》。
当然了，还有不少人喜欢用大部头的著作装点自己的博学，这时候，一套超过千元的精装《二十四史》比起没几个人知道的《许三观卖血记》、《酒国》更加实用……
“有好看的玄幻小说吗”
哪怕同样是文学，也已经被细分得支离破碎。
薛春慧在长三角图书市场的书店，有一大批固定的学生消费者。她知道，除了卖经久不衰的教辅书，要想长久生存下来，必须迎合口味日益变化的消费者，尤其是学生读者。
薛春慧的书店，和长三角图书市场里其他多数书店并无二致，不到10平方米的空间里堆满了各色畅销书，并被分成了如下几个类别：安妮宝贝、东野圭吾作品系列；三毛、张小娴、韩寒作品系列；安意如、几米系列；励志、口才心理系列；销售、营销、员工管理系列。郭敬明及其工作室旗下的作品和古代言情作品，占据剩余所有书架。
1个小时的时间里，不下10个人来薛春慧的书店，这其中学生占据了大多数，而在他们所选购的图书中，除了两人咨询莫言的作品外，其他都选择了玄幻、穿越和青春爱情类图书。
高二学生陈果（化名），从初中的时候开始看青春小说，“我不会因为作家怎样就选书，好看就看。”选择自己喜欢看的，而不是看老师推荐的，是很多学生当下看书的心态。“最近我喜欢看顾漫的作品，看完后感觉很有爱，感觉故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看的玄幻小说吗？”一名初三的男生问起薛春慧。“这本《哑舍》不错，你肯定喜欢。”在记者问起为何不选择现实文学类作品时，男生耸耸肩膀：“很多文学作品都是老师让看的，读起来很乏味，而且与我们的时代相差太远，没兴趣。”
“碎片化阅读的时代”
今年4月19日，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组织实施的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显示，2011年中国18—70周岁国民人均阅读图书为4.35本。
调查显示，中国国民每天接触传统纸质媒介和电波媒介的时长均有所减少，但上网和接触手机阅读、电子阅读器等媒介的时长有所增加。传统媒介中报纸的接触时间最长，中国18—70周岁国民人均每天读报时长为22.00分钟，但比2010年的23.69分钟减少了1.69分钟；人均每天读书时长为14.85分钟，比2010年的16.78分钟减少了1.93分钟；人均每天阅读期刊时长为11.80分钟，比2010年的13.66分钟减少了1.86分钟。
相反，新兴媒介越来越占用人们的眼睛。从新兴媒介来看，互联网的接触时长最长，中国18—70周岁国民人均每天上网时长为47.53分钟，比2010年的42.73分钟增加了4.80分钟；人均每天手机阅读时长为13.53分钟，比2010年的10.32分钟增加了3.21分钟；人均每天电子阅读器阅读时长为3.11分钟，比2010年的1.75分钟增加了1.36分钟。
江苏省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鲁敏说，当下的阅读其实非常碎片化，现在的阅读方式有很多：微博、互联网、电子书、纸本阅读，人们都沉浸在快节奏、碎片化的阅读当中。就纸本阅读，人们也大多是选择实用类书籍，纯文学类的作品很孤独，因此在国民阅读中纯文学的比重很小很小，几乎不值一提。这次莫言获奖，很多人都惊呼，哎呀，好几年都没看书了。
业界观点
纯文学作品大热是必然的
南京图书馆曾经对最受欢迎的书籍进行过调查，他们发现言情小说、实用书籍都是热门书籍，而纯文学书籍处于“弱势”，如今，莫言的书一下被抢光了，这将为纯文学类书籍“翻身”，受莫言的影响，其他作家图书的借阅量也有所攀升，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我们江苏作家图书馆今天也有好多读者去看书，莫言获得诺奖让纯文学作品大热，是必然的。”南图党委书记方标军说。
而金陵图书馆的馆长严峰则称，“其他作家的书籍多是附带着被借走的，借阅量上升不是太明显。”以前，作家获奖后相关作家作品借阅量上升也是有的，比如毕飞宇的《推拿》，毕飞宇是茅盾文学奖得主，去年他的作品也曾经“热”了一段时间。
而在长江文艺出版社的一位工作人员看来，莫言完全可能带动新的阅读热，因为，莫言获奖让世界人都看到了中国作家的实力，很多人可能很久不看纸本书了，由于莫言获奖又想寻找以前看书的那种感觉。在当下的整个阅读市场中，纯文学相对弱势，但很多作家都有自己固定的读者群，都有自己的拥趸。
他们在行动
出版社拼命抢诺奖蛋糕
拥有莫言书籍版权的经典博维出版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莫言获奖以后，他们接到全国的订单很多，“有大量的需求，但是具体的数字还没有出来。我们已经在加印了，最快下周新一批莫言书籍就会上市。”
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纪作家文库曾经备受好评，这个文库收纳了莫言、苏童、叶兆言、毕飞宇、范小青等一大批知名作家的书籍，据说销量也不错。
江苏文艺出版社的总编辑汪修荣介绍，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书商们都看到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个炒作话题，除了莫言本人的书籍会备受关注外，过去诺奖文学奖得主的书籍也会连带被关注，所以各家发行宣传都瞄准了“诺奖文学奖”。
汪修荣介绍，去年开始，江苏文艺就开始着手出版《诺贝尔奖文学奖散文丛书》，现在看来有点“预见性”，但其实是去年，大家都觉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么高的奖项，诺奖得主们的作品一定会受到关注，所以才决定出版的。遗憾的是，江苏文艺出版社的两套诺奖丛书，都没有莫言。
长江文艺的作家库中有郭敬明、六六、刘震云等，工作人员说，书卖得火有两个要素：搭载影视剧和获大奖。
这两年《蜗居》《心术》《甄嬛传》《宫》等大热，相对应的小说也畅销得很。比如说《蜗居》，这是六六的作品，文本很好，但没有拍成电视剧的时候知名度没那么大。“2007年，《蜗居》卖了20万册，电视剧《蜗居》一播出，销量大增，一下又卖出去50万册。”
这种小高潮不可能改变什么
薛春慧的印象里，在莫言未获奖之前，一年里来询问他作品的顾客，没有几人。就是这两天，突然一下多起来。但这种热度可以维持多久，她心里却没底，目前，薛春慧已经联系好了出版社，但莫言的书何时到货还是未知数。
见证了几次某类图书在短时间内的由热到冷，薛春慧对于当下的莫言热变得谨慎起来，尤其是对于此前乏人问津的莫言作品来说。“之前询问《白鹿原》的人很多，最火的时候货都没到，但最近已经淡下来了。”之前养生类节目热播时，薛春慧购进了大量养生类图书，而且销量极好，如今书店里基本已经看不到养生类图书的身影。
书店里最畅销的古代言情类小说，薛春慧几乎都看了个遍，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兴趣，“我必须跟顾客一道，不然不知道怎么推荐。”而很多现当代类的文学作品，虽然也读过，但因为“看完后觉得沉重”，所以读得也少了。
“因为业余时间少，大家看书不是想消遣，就是想直观从书里得到启迪，而纯文学类作品，难以有直观的效果。”
薛春慧把自己的顾客分为了几个类别。在学生群体中，郭敬明和韩寒的读者占了很大一部分，言情穿越类和玄幻类将另外一部分蚕食。此外，初入职场者和白领，多喜欢励志启迪类以及职场交往类图书。因此，短时间内看不到成效的文学类图书，在图书市场的空间就所剩无几。“莫言的书究竟会热多久，现在还不好说，目前来看同类别的书，销量并没有被一下带动起来。”
与这位零售者一样，许多业界人士同样不认为“莫言热”可以改变文学阅读衰败的现状。
江苏文艺出版社的负责人说，莫言获得诺奖让中国作家们看到了一线希望，会引起一个纸本阅读的小高潮，但是目前纯文学式微，不太可能会拉动其他作家作品的销量，“可能不会有什么改变。”而作家叶兆言回答得直截了当，“不可能”。
他们挺悲观
不必和“复兴”扯一起
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鲁敏说，“莫言获奖那天，我参加一个非文学的聚会，我告知众人莫言的消息，他们礼貌地提了几个问题开了两句玩笑，然后继续原来的话题。文学孤独而骄傲的芬芳，不会在一夜之间有任何改变。”
对于当下的阅读市场，鲁敏持悲观看法，她说，人们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节奏和习惯，不会因为莫言而改变自己的习惯。至于莫言获奖后，人们的阅读热情能持续多久？这股阅读热情会不会辐射到其他作家？都不太可能。“不过我还是很希望人们能够延展，发现阅读的美。我希望莫言获奖后，对阅读市场多多少少有一个推动力，起到一个潜移默化的作用，让人们温习久违的纸本阅读的美好感觉。”
莫言获奖以后，有人预言，中国作家作品会走入国际文坛的视野，对此，鲁敏表示不一定，她认为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传统的实力派作家都有自己的阅读队伍。至于莫言会不会让纯文学红火起来？鲁敏表示，这股热情能持续多久，还得继续往后看，“我只希望能刺激人们重新寻回纸本阅读的习惯。”
杨澜也在微博上宣称，“莫言得的是文学奖，是个人奖，那是肯定他对人性和人的生存状态的洞见与刻画。大可不必和文学复兴扯在一起。
现代快报记者
胡玉梅 刘伟伟 贾磊